四人走上台去，梁公子见李御史似果有动身入宫之意，当下奇道，“李世叔，不过就是个局嘛，看戏的人都散了，您还入什么宫啊？”
李国翕摇头拂袖，笑道，“诶~~~局也要好好做，唱戏的总得有始有终嘛。”
梁潇一听这话，深以为然。说起唱戏，悠悠踱到沈将军身边，拍了拍肩膀道，“天若，回头记得给那刽子手打个赏。人家在那儿战战兢兢了半日，真是快了怕伤着你，慢来了又怕太假，举刀落刀地精心配合着，可累了。”
说到累字，旁边这一个个地都开始为人为己地互相邀起功来。月凌道，“方少侠也累啊，得大睁着两眼紧盯着刀落的时辰，还非得不早不晚地喊声刀下留人。”
沈将军心里更委屈了，“我就不累了？你们不是站着就是坐着，我可是跪着啊！”
清霜扫了几人一眼，思忖后道，“我看，李世叔心最累，明明一点都不担心，生怕别人瞧了出来，还非要装作痛彻心扉的样子。”
一到方少侠这头，算来已没功可邀，又不甘就此断了话头，开口却成了嗔怪，“说起这个啊，沈夫人最懒了，连装模作样地送场断头酒都不肯，就这么站在台下看戏。”
卿芸嗤了一声，右手一甩，从头到脚满满地都是嫌弃，“切！又不是真砍头，送什么断头酒，多晦气啊！”
小辈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争来辩去，李御史在旁瞧了深觉稚气天真。本欲也一同调笑几句，忽想起今番戏还未唱完，当即笑道，“诶诶诶……好了好了，方少侠和蓠儿先随我进宫面圣，你们几个，各回各家吧。”
梁公子挽起竹箫，低头行礼，启颜道，“世叔，小侄已在归然居定下酒席，一来为天若洗尘，二来贺方兄新生，晚间还请世叔赏个脸，一同庆贺？”
李御史粲然，拊掌道，“潇儿用心可嘉，却之不恭了。”
梁潇躬身更甚，笑答声，“如此，恭候世叔大驾了。”
李御史点点头，随即提起袍角，对沈蓠方觉二人道，“方少侠，蓠儿，走吧。”
方觉先是跟着走了几步，忽又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住步子轻喝道，“等等——我还有几句话要跟李姑娘讲。”
边说着，方少侠转回身去，三步两步跳走到了月凌跟前，问道，“李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月凌也不知缘故，只耸耸肩，往边上一走，“请吧。”
方少侠跟着走过去，边走边带些歉意，“这些天未能抽出空来，还没来得及好好谢谢姑娘的大恩。”
李天仙没来由一阵沉默，还以为什么事呢，原来还是这道谢的话。
“我也就是知错能改，方少侠着实不必一谢再谢的。”
“那日在地府，李姑娘曾要以自身寿命相抵，方觉怎不铭感五内？”
李姑娘虽一再表态，可方觉早将这大恩印在脑中。他施人恩惠之时，从不盼报偿，如今轮着自己受了他人的好，恨不得赴汤蹈火以图抵偿。只是自知仙凡能力悬殊，偏生欠的是神仙的恩德，无论如何怕也是无力报偿，因此少不得当面背后的，多多谢上几回，恨不能抵十之一二。
“我那是一时急糊涂了，口不择言而已。正如魏判官所说，我哪有什么寿不寿命的，又怎么抵你的命？”
说起这以命换命的事，李姑娘不自觉地想起了秦梦初，当日他说的可是情真意切，比起自己的无心怼话，不知叫人敬佩多少倍，“说到抵命啊，秦洄秦主事，倒是真心诚意地说过要以他的寿命救你还阳呐！”
方觉一愣，“秦主事？”
未等月凌说清楚前由，梁潇在旁看他二人详谈多事，莫名提李御史急了，“方少侠——别误了入宫的时辰。”
清霜旁观者清，心知方觉此回定然是千谢万谢月凌的活命之恩，梁大公子这忧心劲儿，真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立时哂笑道，“表哥，你什么醋都吃啊！”
“别瞎说——”梁潇赶忙喝止，心里却不免虚的慌，“我只是……怕李世叔等急了。”
叶清霜瞥过一记白眼，说不出几分的嫌弃。说话间，方觉和月凌已往这厢走来，月凌自觉地站到清霜身边，而方觉则走到李国翕跟前，点头微笑，轻轻喊了声“李御史”，三人便下了监斩台，往皇城里去了。
清霜不知是按捺不住谁的好奇心，又许是为了验证自己心中的猜测，侧身肘了肘月凌的肩膀，笑问道，“方少侠刚才同你说了什么？”
月凌叹口气，这谢她担的可不开心，“还能说什么？来来回回也就那几句，叩谢救命之恩咯。说起来这事好歹也算我捅的篓子，我负责善后也是该应的，他老这么谢，都谢的我不好意思了。”
此景此景，表兄妹二人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劝慰还是奚落的话，半晌，只得互相摇了摇头，笑而不语。
翌日，京城城郊
京城郊外，大道两旁树草杂丛而生，一队车马缓缓向南而去。后头一人骑快马追赶，一路绝尘而来，风烟过处轻尘起。马上的少年男子从车队旁绕过，径直赶到马车的前头，一勒马缰，一声马嘶之后，把那驾车的马也惊得停下了。
“秦公子，请留步——”不待两头人马安稳，马上的少年抬手举起带鞘的障刀高喊道。
马车里的人听到这一声喊，当下掀开车帘，抬起头凝神定视，看清了来人的面貌，惊道，“方少侠？”
方觉仍在马上，言笑宴宴，“秦公子请调潮州，不与方觉知会倒无甚怪异，怎的也不跟同窗好友道个别？”
秦梦初偏头浅笑，也不作回答，两人又相视而笑，各自下了车马。方觉斜眼看了两旁的随从与车夫一眼，示意有话不可当面言说。
秦洄会意，对几人道，“你们先在此等候。”
众人听命守候，秦梦初与方觉往另一条小道上漫步而去，走了约莫十余步，想来离的大道远些，随侍们应当已听不到，即问起道，“方少侠有何指教？”
方觉停下步子，侧身而站，执一江湖礼，诚逊敬言，正经无比，“多谢秦公子舍命之恩。”
秦梦初听此一言，心中无比讶异，登时奇道，“啊？方少侠，这……从何说起？”
“李姑娘说，当日秦公子曾求她，愿以自身寿命换得方觉一命。”方觉淡淡讲来，心中却总是感慨万千。
虽说昨日李姑娘不过是随口一提，秦公子此心此意，终也只是口头许诺。但方觉的个性，自来是有恩必谢，哪怕对方只是存了这念头，冲这份牺牲奉献的大义，他跑这一趟也是应该的。
经方觉一番提醒，秦梦初这才想起当日之言。他自是真心愿折寿，只因他心知沈天若倘有好歹，卿芸也绝不独活。可说是这么说了，不但李姑娘没同意，到如今他也没少几年活，牺牲尚未有过，却已落得方觉此时策马追来，千辛万苦道谢地大费周折，这心头着实有些过意不去了。
“不过是几句话而已，上天入地救方少侠还阳的，还是李姑娘，秦洄自始至终，便如同看客而已。”
秦公子一笑而过，方少侠却回答的十分认真，“自幼师父教我，滴水之恩，也当涌泉相报。秦公子虽未当真豁出命去，既有此心，也担得起方觉一个谢字。”
听闻方觉这般思绪，梦初不免掩口笑叹，“人说方觉恩怨分明，不想竟连此等微末事由，也亲自赶来道谢，秦洄受之有愧。”
方少侠头一别，挥袖正色道，“方觉从不喜欢欠人家的，可惜李姑娘的恩，我算是还不了了。至于秦公子这头嘛，虽然只是一句话，也得来还声谢。”
“我与方少侠昨日初见，其实这抵命之言，并非为你。”忆起此事原委，秦梦初深觉愧受。当时折寿之言脱口而出，岂知眼前这少年心性，竟会连几句话也放在心上。
方觉俊然憨笑，并不因此失了敬意，“我知道，公子定是为沈将军嘛，同窗好友，舍命相交，这般君子义气，方觉佩服。”
“我也不是为他，其实……算了，不提这些了。方少侠谢字已送到，请移尊驾回程吧，秦洄也要到潮州赴任去了。”秦梦初欲言又止，索性抛诸脑后，另谈别事，说来已耽搁许久，再不走，怕是要误了路程。
“我原本是要回去的，可方才忽然一想啊……”方觉故意把话一断，顽皮性子一起，非得待秦梦初问了再说个究竟。
秦公子倒也卖面子，顺着他的话问道，“想什么？”
“我在想啊，秦公子放着好好的闲散京官不做，却跑到潮州受苦，想来至少有一半，是为了潮州百姓吧。方觉生长京城，救济了许多京城的贫寒百姓，却忘了京城乃是富庶之地，虽则贫富之别，犹如天壤，但终归贫不过潮州那般的偏远之地。”
“方少侠想去潮州行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