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四章 法场陈情
若卿言2018-08-01 02:153,156

  少年郎拱手执礼,谦逊低头,只听他将身一躬,双手相叠,浅浅道,“小民方觉,见过李御史。”

  出言虽淡淡,说话的声音却是极响,会武的人都知这一声定是用了内力说出。此时不但监斩台上,就连法场周围一里内的百姓们都能听的清清楚楚,他这一开口,立时惊呆了台下许多人。

  无论是崔义,还是其他闲散看客们,听见这少年自称方觉,心下诧异之情皆溢于言表,互自低头议论起来。都说沈将军是因为误杀了方觉才获罪的,这都要行刑了,怎么忽然又冒出来个自称方觉的人?

  李御史缓和了神色,唇角微微带笑,“少年郎,这京城上下,人人都知方觉已死,你说你是方觉,有何凭证?”

  少年郎不徐不疾,泰然道,“小民的这张脸,便是凭证。”

  李御史闻听,迟疑片时,往台下一望,心中定了计较,“今日到此的百姓,有许多曾受方觉恩惠,他们亦是本案原告。你既说以脸为凭证,不妨转过身去,让大家看看。”

  那少年缓缓转身,微微抬头,一张脸正对着台下众人。岑卿芸等人面带笑意,其余人不管认识的,不认识的,都三三两两议论开来,整个法场顿时一片哗然。此时,又有人穿过层层人群挤上台来,待得看清时,才见便是那日公堂上申述的讼师崔义。

  崔义奔到方觉面前,上下打量端详半日,方惊道,“恩公,当真是你!”

  “这位仁兄,敢问你是……”

  方少侠乍一听这声“恩公”,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自十三岁起行侠,不知劫过多少富,救济过多少穷人,若要他没个都记住,实在没可能。眼前这个二十出头的男子,似乎有那么点印象,名字就在喉头,却如何也吐不出来。

  半晌,忆及李姑娘说过的人和事,半猜半想之下,方道,“你是……崔义?”

  说起这崔义,世居京城外郊,却是七代穷困。祖上耕田为业,虽清苦,倒也聊以度日。四年前贵仪任氏新宠,圣恩特赐省亲,任贵仪的娘家要造座省亲别苑,征了他家的祖田,却只给了十两银作征地之用,说是为皇室捐地,无尚荣光,这十两银已是惠赐,当该感恩。

  可怜崔家无权无势,伸冤无门,老父倒落得重病缠身,十两权作治病只用,尚欠下了一身债。方觉当时初出师门,年少气盛,得知此事后,不但自出银钱为崔父治病,更当夜又潜入任侍郎的府邸,将官中用以筹建省亲别苑的百两纹银悉数盗来,还在库房梁上用刀刻下崔家的冤情,署名方觉,言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全因看不过任家所为方有此举,与他人无关。

  此等大事,自然传到圣上耳中,细查之下,才发现任家仗着女儿的恩宠,造这座省亲别苑,欺凌的远不止崔氏一家,大至屋瓦砖墙,小至一草一木,打着皇室的名头,统将价压的极低,因此建苑的钱银,拢共加起来才不过百两有余。圣上盛怒之下,当即革了任侍郎的职,抄了他的家,又申了崔家在内十余家受逼凌百姓们的冤枉,还将任贵仪打入冷宫。

  经此一事,方觉之名响彻京城,贪官污吏无不当他是眼中钉,明里暗里常作提防。而崔义,受此大恩之后,发愿要勤习律法,做一名讼师,为京城百姓申诉冤屈。他视方觉为全家救命恩人,当日得知恩人死在沈蓠手中,怎不悲恸?

  伤情怨愤之下,谁还管得前后缘由,谁人唆使盗银,报仇心切,心中只剩杀人偿命四字,是以才有了前些时公堂对簿之事。而今眼看夙愿得偿,乍听刀下留人之语,不免愤懑。待悉来人竟是昔日恩公,惊诧之下,百感交集,一时慌乱的倒不知该悲该喜了。

  “恩公,你没死?”崔义眼中噙泪,万分难以置信。

  方觉点点头,将双手一展,对崔义笑道,“青天白日的,我不都好好站在这儿嘛。我的死……那只是一场误会,当日沈府之事,根本是有心人设下的圈套,沈将军亦深受其害。”

  崔义一脸惊愕,忙问道,“有心人是谁?”

  “这且先不急谈。”方觉摆摆手,转身又对李国翕道,“李御史,既然方觉现在好好的站在这儿,那……沈将军的所谓罪名也就不成立了,是不是,可以放了他?”

  “当然,当然。”李御史当即笑着点头,对身旁的差役道,“放人——”

  方觉趋步到沈天若身边,将他扶起。沈将军跪的有些久了,懵一起身,还有些站不稳,亏得方觉在旁搀着。待与差役们一道解开身上捆绑的绳子之后,“噗通”一声在他跟前跪下,抱拳忏悔起来。沈天若连连要将他扶起,他却执意下跪陈词。

  “沈将军,方觉年少气盛,误信奸人谗言,入府盗银,为求脱身,还出了下策,险些伤了尊夫人,今日更害得将军至此,请将军责罚。”

  沈天若此刻无意想什么责不责罚之事,只觉眼前人长跪在他面前,着实难以担受,“方少侠快快请起。”

  方觉推辞不下,站起身来,面对台下百姓们道,“诸位京城父老,方觉昔日浅施恩惠,承蒙诸位铭记于心。你们为方觉鸣冤叫屈,方觉心中感激不已,却也实在受之有愧。”

  说到此处,方少侠望向沈蓠一眼,心内喟叹无限,对自己当日莽撞之下入府盗银之事,更是懊悔不迭。

  “沈将军苦战沙场,保卫边疆安宁,不但为官清廉,更是个铁血男儿。我赠银赠物的小恩小惠,与沈将军的牺牲比起来,实在算不得什么。”

  方觉低下头,以内力加重了声量,蹙眉道,“今日方觉在此,一来望诸位撤了诉状,还沈将军清白,二来,为上元夜的糊涂事,向沈将军、向诸位的错爱谢罪。”

  说罢,便向向沈和台下百姓深深一躬首。法场无聊看客微有所感,往昔曾受方觉恩惠却是悔怨不已。尤其是台上的崔义,此时明了那夜盗银劫持原是方觉之过,沈将军述以真相,他却充耳不闻,不作细究便当是谎言。

  更有甚者,他只顾恩情,不念事实,搅以民风民俗混淆律法章条,颠倒是非黑白,煽动京城民众,签下诉状书,千方百计辩得沈将军死罪。今日若非恩公及时到此,刽子手鬼头刀一挥,便要铸成大错。比起方觉受人蒙蔽的无心之失,他所做之事更错,而且是大错特错。

  崔义踱到沈将军面前,重重跪下,磕了三个头。沈天若要将他扶起,他亦是不肯,只颤颤道,“此事原是我打的头,是我煽动的百姓签下联名诉状,也是我颠倒是非,搅扰地圣上判了将军死罪。论起对错,崔义的不是最甚,请沈将军责罚。”

  方觉与崔义两番陈情之后,台下那些一起联名上书的百姓们也跟着一块儿跪下,齐声道,

  “沈将军责罚——”

  这般阵仗,沈天若始料未及,默默扭头望了方觉一眼,他竟又同众人一道跪下,再远远地看向梁潇等人,他们哪里愿作什么理会,只丢给他自己处置罢了。百般思量之下,只得想着先把台上这两位哄的起身,再作他论。

  “方少侠,崔状师,先请起再说,诸位父老,请起——”沈将军扶起方觉崔义二人,这回他们倒不执拗,他两个一起来,台下的百姓们也都跟着站了起来。

  沈将军心里舒缓了许多,会意一笑道,“《左传》里有一句话说的最好,‘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这桩事,前前后后若要细细论起来,方少侠有错,崔状师有错,我自然也有错。既然大家都错了,也别说什么责不责罚的,通通过而改之,一笑泯恩仇便罢了,如何?”

  方觉未置一言,不知是语塞,还是赞同,崔义却是深深低下头,满面羞状,“沈将军身陷囹圄,险遭杀身之祸,尚能如此宽宏,崔义愧哉!”

  李国翕终于从台案后站起身走过来,对三人欣慰道,“好了好了,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崔状师,方少侠,前情因果,今日可算是真相大白。本官年岁既长,便倚老卖老几句,今后不论为官为侠,都需好好造福一方百姓,也不枉我蓠儿受这一趟冤屈苦楚。”

  崔义颔首,抱拳恭敬,“李御史高言,晚辈谨记。”

  方少侠亦上前执礼,轻道声,“方觉受教了。”

  几人言罢,李御史又叉手对台下看客道,“诸位京城父老,稍待本官带沈蓠方觉等人入宫,向圣上言明今日之事,大家就此散了吧。”

  空巷赶来看这一番热闹,如今也算是收了场,有关无关的百姓们都听话地四散开去,分头忙活自家生计去了。崔义与沈蓠方觉等又寒暄几句,也就此离开。放眼法场周围,刽子手都下场回家,只梁潇几人还在原地观望。

  “李世叔,您还入什么宫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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