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公子兀地被这声大吼大叫给震到,不自觉揉了揉耳朵,再伸出手指,悄悄往窗边捅了个小洞,右眼透过小洞望去,暗暗窥视着屋内的动静。只见三五个衙役跪了一地,毕师爷在旁候着,欲前不前,一副怂得不得了的模样。
“老……老爷……”
“有屁快放!”冯延寿甩过去一张臭脸,还没听着什么话,就没来由地怒火中烧。
毕师爷抚了抚自己那颗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的心脏,颤着身近前劝道,“老爷先别动怒啊,自从圣上把沈将军押入了天牢,崔义那群人也就没再说些什么了。”
“屁话!老爷没瞎没聋,这话还要你来说?”
冯延寿“啪”一声打开折扇,往自己脸上扇个不停。虽然眼下才过了上元,正是冬末春初时节,但他心中激奋焦灼,急躁之下,总不免内火上蹿。虽不至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但仍不免郁热非常。
待折扇扇了半日风,冯延寿总算稍稍平静下来,沉着脸,慢慢合上折扇。扭过头看着眼前这群半天闷不出几句话来的属下,刚压下肚的怒气一下子又显到了脸上,抡起扇子,对他们指指点点个不停,
“你,还有你们,除了解决的法子,一个字也别在老爷面前说!”
“要不,趁夜悄悄给他们些钱财,让那崔义明儿个撤了递给圣上的状子,也算是破财消……”毕师爷说着说着心里发虚,声音愈发低沉,还没等把话说完,只觉眼前已湿了一片。
“啊呸!”冯延寿呸了师爷一脸,毕师爷双眼一闭,大脑袋一震,嘴上也不敢埋怨,只候在原处听着主子愤而吼道,“你竟然要本老爷给他们钱财,你脑子让驴给踢了?!”
门外的梁潇听到这般对话,心中不觉诧异非常,“冯延寿竟想着法子,让崔义撤状?”
“老爷,这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嘛……”跪在地上的一个差役补充道。
冯延寿一听这一唱一和的话,差点没忍住踢眼前的几个人一脚,吼的嗓门愈发大了,“推推推,推你个头,本老爷的银子,早被方觉拿去,进了那群人的兜里了,你还让老爷拿钱收买他们!活腻歪了你!”
“不不不……不敢……”站着的跪着的见冯延寿这般气愤,自然是吓得不轻,再不敢轻易出什么声响,只图个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冯延寿看着这几个人便来气,抡起扇子就往他们的头上一个个打去,“不敢什么不敢,还不快给我想,想,想啊!救不了沈蓠,老爷和你们都得给他陪葬!”
自个儿早是心急如焚,身边的人出的又净是馊主意,这会儿更好,连馊主意都没了,直接哑巴一样。明明是昔日的对头,左右不过些许送伤药的情分,这会儿却得拼了命地想法子救人。冯府尹活了小半辈子,从没像今天这样委屈过。
“陪葬?这是怎么回事?”屋外的梁公子心里默默嘀咕着。
梁潇正自琢磨不透之时,忽的听见一阵脚步声,料来应是巡逻的守卫将要经过这里。为妨多生事端,忙躲闪过一旁,用轻功一跃,跃到屋前一棵桂树上。
待等守卫们离开,又轻轻从树上下来,回到屋外窥听,来来去去,却仍是那几句责骂急难,终也不提个缘由。梁潇实在没了耐性,已然不指望今夜能从这儿再打探出别的什么来,只好悻悻离去。
待回到梁府时,却见杨寻已站在他房中恭候多时,月凌在一旁坐着,想是等的烦了,无聊地把玩起一只瓷杯。梁公子回府时已听小厮禀报过,并不惊异。一到房中,也顾不上换下夜行衣,已听杨寻问道,
“衍之,你探听到什么了?”
“冯延寿正逼着他那帮衙役和师爷,费尽心思地要救天若出来。还说什么,如果救不了天若,他们也得跟着陪葬。”梁潇把方才蒙面的黑色方巾往桌上一丢,坐在一旁道。
杨编修听了这话,一如梁潇听到时那般惊诧,“什么?救天若?我有没有听错?冯延寿还有这般好心?”
“我看他不是发了善心,倒像是受了谁的威胁,不得不办似的。”回想起冯延寿与那些属下们的对话,梁潇淡淡剖断道。
“威胁?难道是冯世伯?”若说这世上,冯延寿还忌惮着谁,因而存着三分敬意,不敢将天良湮灭,杨寻头一个想到的便是冯世伯。
“是你们的好皇帝。”李天仙百无聊赖地放下瓷杯,悠悠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杨寻顾自讶异,梁潇已然问出了声。
李天仙耸耸肩,一双眼愈显的不谙世事一般,“我亲耳听到的啊。”
“难道……你去了皇宫?”杨寻惊诧之下思量片刻,疑道。
“嗯!”李天仙点点头,很是风轻云淡。瞧这眼前两人一脸惊愕的模样,实在小题大做。皇宫有什么了不起的?若非事态如此,那个冷冰冰的地方,她还不稀得去呢。
“我就知道,你肯定待不住。”梁公子摇摇头,细想这事,也着实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月凌从凳上站起来,忿忿道,“那你们还让我等着!”不知者不怪罪也罢了,梁潇这么一说,岂不明知她闲不住,这一个两个的,还非得丢她一个人在这儿等,李天仙莫名有些哀怨。
杨寻摇摇头,这两个人,事无巨细,轻重缓急地都得斗上几句嘴,仿佛不吵就活不下去似的,“这些都先别提了,月凌,圣上究竟怎么说?”
李天仙平心静气,慢悠悠坐下,“他的意思呢,要冯延寿务必想尽一切办法,让以崔义为首的那帮‘伸张正义’的百姓不再追究沈将军误杀之事,如若不然,提头来见。”
“圣上竟把这等棘手的事交给冯延寿!”梁公子实在怀疑起圣上素日所称的英明来。难怪方才冯延寿这样着急发火,原是受了旨意,不得已而为之。可是且不论当日恩怨,单就说他那个脑子,能想得出什么好办法?
“如此看来,圣上不会让天若有事的。”明了皇帝的心意,杨寻倒是宽心了不少。
“那可未必——”月凌微蹙着眉,打破了杨寻的愿景。
“冯延寿领旨之后,我还听到近侍问他,‘倘若冯延寿无能为力,万岁会如何处置沈将军?’你们的好皇帝说,‘如若民怨难息,就只有牺牲沈蓠。让冯延寿为他陪葬,也算是给三军将士一个交待。’”一说到这句,月凌的脸色不免难看起来,怨愤道,
“你们还指望他护着沈将军,我看呐,他只在乎他的军心民心稳不稳,才不在乎沈将军的生死呐。”
“我怎隐隐觉得,冯延寿怕不是幕后黑手呢?”依着先前卿芸的话,杨寻原以为冯延寿会是策划这一切的人。先借天若之手杀了方觉,以报劫富私仇,再以百姓的怨气,除了天若。
可如今看来,一则冯延寿素来愚钝,虽有坏心,却难以这般周全计划,二来先时嫌隙,当不至生死仇怨,今番还将他自己牵连了进去。可若不是冯延寿所为,那还有谁呢?
“最是无情帝王家,这话果然没错。”梁公子与月凌一般恼恨,全然是对当今天子的不满之情。
“眼下可不是抱怨的时候,沈将军还在牢里呐。”李天仙长吁一口气,黯然叹道。
气的深了,一时竟忘了正事,回过神,梁潇又问起来,“诶,修远,你们那边怎样?”
“到头来还是借了你梁公子的金面。”杨寻摇摇头,这官场上,多的是墙倒众人推,纵无落井下石之意,多半的人也绝不愿趟这趟浑水,“多亏你那太子殿下愿意带着我们入宫求情。宫是进了,可圣上只答应让卿芸去天牢见人。”
梁公子很是疑惑,“这却为何?”
杨寻嗟叹一声,无奈道,“旧例里,凡是入天牢探望的,都是牢中案犯的家人,我们和天若的交情再深,瞧在圣上眼里,终究只算是外人吧。”
这般的解释,梁公子却是不领情,这算是哪门子的歪理?怕不过是搪塞之辞而已,“不过是见上一面,哪来的这许多道理?什么旧例不旧例的,从前入天牢的,真真是十恶不赦的钦犯,除了他们的家人,谁还会去探望?拿这当理由算什么?”
杨寻又摇摇头,看透一切似的,“我自然也知道,这只是面上的话,圣上把天若打入天牢,就是为了先堵上崔义那群人的嘴,若是我们这一群人全去探望,不显得圣上偏心了?”
“我看啊,那皇帝还怕你们一激动劫了狱,让他面上挂不住吧。”
对于深宫那个皇帝,李天仙已是全然没了好感。不怨云阳公主当初如此随心所欲,怕是从小爹娘光顾着宠溺,没顾得上教导的缘故,没来由养成了这般性子,她能待严小姐那般真心,较之其父,已是难得了。
“这都不重要,反正我们是没法正大光明地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