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姑娘——”卿芸走到月凌面前,向她躬身施了一礼,含泪谢道,“李姑娘这番心意,卿芸实在感激不尽。只是衍之说的对,神仙有神仙的规矩,我们还是得自个儿想办法。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连累了姑娘。”
“衍之——”,“梁兄——”月凌还未如何答话,三人正各自沉默间,杨寻和秦梦初已然来到了厅前。
“你们怎么来了,不是……”梁公子总算明晰朝堂礼节,心知此时他二人论理无法四处走动,因此对他两个此时到访很是诧异。
按理说,修远和梦初下朝之后,白日里需在翰林院和兵部当值,无故不得擅离职守,这还不到晌午时分,连个午休的契机都没有,他俩怎么就出来了?
杨寻蹙着眉,一张口理所当然道,“天若出了事,如何还坐的住?不过溜出来这回,顶多罚个俸,别的我也顾不得了。”
秦梦初在旁点点头,此话毕后,众人一时语塞,心中万千愁绪难以尽吐,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互自相顾无言起来。
“天若的事……”梁潇欲言又止,心中郁结,虽有话,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听说早朝后,圣上特意留下梁相国到御书房问话,想来是与天若一案有关。”杨寻沉默片刻后,又缓缓而道。
“难怪爹爹还没有回来。”梁潇恍然大悟。
爹爹位列三公,圣谕开府,下朝之后,不必像其他大小官员那般去何处当值,可直接回到家中。平常这个时日,爹爹早就回来了。今儿才是休沐之后第一日,这么些年,他好容易有事想要相求,可他家这位相国,偏生却至今不见踪影。他道是何事,却原来是在御书房里耽搁住了。
“修远,你们在朝中,可有听到其他的消息?”
“圣上也是左右为难。”秦梦初长叹一口气,悼心道,
“他心里明白,若要斩了天若,一来断了朝廷臂膀,边关若有异动,实难安稳,二来三军将士也不会答允。可那方觉这些年常济穷苦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深得民心,那一纸诉状,圣上又不能不顾。两相权衡,这才先将天若押入牢中,一面安抚那些百姓,一面先稳住将士们的军心。”
“那之后呢,圣上打算如何?”卿芸急了,这般两头敷衍着,哪里是个长久之计?
“不知道,怕是要把这难题,抛给臣子们了。”杨寻摇摇头,思来想去,仍是一筹莫展。
李天仙当场就气不过了,才不管那人是不是人间的九五之尊,开口就抱怨起来,“这什么皇帝啊,沈将军为他守江山,现在出了事,他倒不管了。”
“民心为本,江山为重嘛。守江山是本分,而今丢了民心便成了罪过,君臣间向来如此。”杨寻苦笑,神色漠然。
“都说君王是天子,受命于天,也不知老天啊,究竟是怎么想的,一朝朝,都只为了自己的江山坐稳。百姓饥苦,朝廷不顾,却叫个侠盗救济,也难怪他们这样护着方觉。”梁潇嗤笑一声,也不知讽的是谁。
“梁公子,你可别糟践上天了。什么受命于天,改朝换代,谁做皇帝的事,才不是老天的主意呢!玉帝他老人家恨不得一朝永固,人间没灾没难的平平静静。全是那些人打着起义的旗号,说什么顺应民心,却为了自个儿的荣华富贵,搅扰的人间不太平,倒说什么一片好心,天命所归地往自个儿脸上贴金。”有人误解了上天,李天仙岂能坐视,赶忙解释清楚。
“衍之,月凌,都到这份上了,不相干的事就先别争了吧。”一看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眼看就要争论不休,杨寻忙出声制止。
“那……所以我们现在怎么办?总不能干等着吧。”方才说偏了话,月凌有些惭愧,连忙回到点上。
“天若一直怀疑,方觉之事,许是有心人刻意安排,想一石二鸟,除却心腹大患。”看着几个人来来去去地斗嘴,守在一旁半日无语的卿芸忽然冷冷道。
“难道这是个阴谋?那……是谁要害将军和方觉?”从小长在安乐窝里,纵知些人间疾苦,却实实不谙谋算,一听到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月凌比谁都诧异。
“那天在公堂,天若说起方觉的死有蹊跷,然后……”卿芸细细思量那日的情形,缓声慢气道。
“卿芸,你是说,冯延寿?”杨寻立时想起,若说此事是谁故意陷垢,放眼朝上朝下,也就冯延寿会有这念头了。
卿芸蹙着眉,怅然道,“记得在书院的时候,你们一直就不和,你们三个坏了他的好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可每回他在冯世伯那儿挨了打回书院,我与修远都赶着看热闹,就天若给他送药,明面上,天若算是待他最好的一个了。他若真要算计,也该冲我来呀。”梁公子老大想不通,冯延寿虽不聪明,也知道个轻重深浅。除非他早知道了当年天若的小手段……
“或许……”卿芸半晌未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或许他想一个个地报复,天若只是头一个,若圣上当真判下斩刑,待处斩之日,衍之一旦出手劫法场,就是第二个。”秦梦初想的深远了些,倘若当真如此,怕是棘手的很。
“不过坏他几回好事,让冯世伯对他管教严些,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他冯延寿至于要我们都死吗?”杨寻不解,就算心中有恨,也没到个杀之以图后快的地步。再说,冯延寿也没这样聪明过。
“停停停——这些都只是猜测而已,还不知究竟是不是那姓冯的干的呐,先得想法子查查吧。”看着几个人越说越远,越想越恐极,却全然只是猜测,月凌听的有些楞了。
“听说这几日,冯延寿都宿在府衙后堂。若当真是他布的局,没了冯世伯盯着,他许会得意忘形,露出些端倪。”秦梦初沉声道。
“夜探京兆府?这事交给我了。”秦主事话才一出口,梁公子当即领了命。
“我去吧,万无一失。”李姑娘有些不放心,毕竟凡人的手段,武功再高也有可能被发觉。何况梁公子的身手,她还未曾领教过,谁知道到底靠不靠得住。
听出了弦外之音,梁公子登时不乐意了。虽说他及不上神仙的能耐,可好歹也算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那日与方觉对阵,若不是怕伤了他,何至如此大费周章?莫说是这京城大大小小的护卫,金玉其外的王孙纨绔,便是当今武林众多一二流的人物,也都还不在话下。可到了李天仙嘴里,他仿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般。
“李姑娘,这等小事,我还不至于失手。待到何时有我等凡人办不到的麻烦事,再劳驾你不迟。”
“你的功夫,自然是叫人放心的。再说你没有官职,其他事也不好打听,这事最适合不过了。那……我和梦初、卿芸,我们三个就想办法去天牢里看看天若,或许他还能想到些别的。”杨寻连连夸赞梁潇一句,也叫月凌放心,接着安排起其余人的行事来。
“那我呢?我去哪儿?”见自己被落下了,月凌忙急着问道。
秦梦初温声浅笑,低头道,“李姑娘且先歇着,倘若有什么难处,我们自会相求。”
“啊?那我岂不是坐着干着急?”被甩在了所有任务之外,李姑娘极不情愿。
“若是万事行不通,李姑娘的那道法旨,可是最后的筹码了。现如今,自然得好好供奉着,可不能累着你了。”梁公子似是奉承般道。
众人纷纷告辞离去,梁公子也回了房,静等日暮到临。只月凌仍在原处郁闷,眨眼间,几个人都出了前厅,“哎——你们……”
忙时忙的紧,闲时倒闲的烦闷,干等着他们的消息,绝不是李天仙的作风。“你们让我等着,我就非得听你们的吗?”月凌的心情很快平复,满不在乎地自言自语道。
天牢向来把守森严,除非圣上谕令,否则凭是和里头关着的人有何等情分,狱卒一概不会怜悯放行。这一点与寻常牢狱中有钱能使鬼推磨的规矩大不相同,因此,杨寻等人要进天牢探望沈天若,还需费上些周章,想法子跟圣上讨个旨意。
黄昏日落,夕阳西斜,天色方暗,梁公子便换上夜行衣出了门,直奔京兆府衙门去,从后衙翻墙而入。京兆府的守卫们,与他家主子一般,没甚么警惕,虽时有一两个巡视,但看在梁公子眼里简直小菜一碟。
避过大大小小的护院,梁潇很快轻步到了冯延寿的房门外。他本不知哪一间才是,不过入了院内,远远地就见东厢第二间方灯火亮堂,直奔了这里来,果然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还没等梁公子俯身细听,屋子里便传来一阵响遏行云般的骂声,“废物!都是废物!平常一个个能说会道的,现在全哑巴了!我要你们这群人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