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今日听月凌亲口这样说,她还道天上的神仙们每日除了修行还是修行,全是些超脱凡俗,忘忧忘乐,乃至于不食五谷,吸风饮露的圣人。谁曾想着神仙断了凡欲,也仍旧会有这许多喜怒哀乐,明争暗斗。
叶清霜自认也没有自家那位比她早出生半个时辰的兄长那样卓绝不凡,但好歹哥哥从没嫌弃过自己。“月凌,我忽然没有从前那么羡慕你了。”
叶姑娘素来知足常乐,想着她倒有些许神仙都不及的地方,别的不如意也就通通抛到了脑后。世人都晓神仙好,却不知神仙也有神仙的苦恼哟……
“你说什么?”月凌一下子没全反应过来,下意识问道。
清霜不想再挑起李天仙所谓的伤心事,对此也不作回答,只是硬生生挑开了话题,“话说当初你三哥还没成仙的时候,真的杀了龙王三太子吗?”
忽的想起从前那些只在说书人和戏里听过的故事,如今有了机会得悉真相,清霜此时恨不能都一一验证过来。
“那还有假?虽然……那时候我还没出生。”说到后一句,李天仙的语气顿时弱了许多。
“那他是因为龙王三太子素行不端?还是因为东海龙王不肯给人间下雨?”记忆中每场戏里,大大小小已听了不知多少个缘由。虽心知这些事都只是传说,可当年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清霜心里还是极想知道个究竟。
“啊?”月凌一愣,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清霜,你想多了,我三哥打死龙王太子的原因,其实很单纯。”
“有……多单纯?”清霜闪过一丝不好预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就要在她心目中崩塌破碎了。
“单纯地不能再单纯,就……看他不顺眼而已。”
这话一毕,月凌自觉有些失真,忙补充道,“三哥在东海玩耍,不晓得混天绫的利害,搅动个不停,闹的龙宫地动山摇,龙王太子出来责问,也不知是不是骂的重了些,反正他们俩几句不对付,就打了起来,然后打着打着,就……”
说起这事。真可谓是三哥一生最大的败笔,他也因此曾付出了血的代价,直到如今,家里无论谁提起,都不免有些惭愧。
“这……好……好像有点任性啊。”清霜钳口挢舌,她觉得她需要好好冷静冷静。
“那时候小,就想打个架,只是出手不知个轻重……所以没法子,一命换一命嘛,敢作敢当,这点胆识他是从没少过。”月凌长叹了口气,亏的是那时她还没出生,否则那生离死别的场面,她可是受不了。
龙王三太子死的是冤,可三哥总是偿了命的,至于还魂复生,封神正果,一切都是天注定,总不能两世都为着偿还一世业债,伐纣大业还等着他呐。龙王太子死不能复生,也因命数使然。怎么说呢,一来龙王连降天灾,殃及无辜,折了儿孙的阴骘;二来也只可怜那龙子没个好师父,不过这点……应该不用算到三哥头上吧。
“我……是不是该说些什么?”清霜楞得出了神,除了惊讶也没别的话讲,幽幽只吐出了这一句。
“别说了,咱不谈这个了成吗?”月凌十分害怕,她这儿再说下去,天上神仙的老底就要被掀的差不多了。
“我们出去走走吧,听说西街的点心铺又出新花样了。”清霜自幼的认知一瞬间被颠覆,她觉得现在需要吃点东西来平复心情,这法子,还是跟月凌学的。
“好啊!”一提到吃,月凌立时心花怒放,牵起清霜的手就往西街奔去。尝遍了街头街尾不算,回来时还提了满满一食盒。
人间的日子,平平静静地过的最快,一晃眼,离那日公堂问询已是五日过去了。原想着朝廷律法和沈将军的战功摆在那里,就算一纸诉状闹到圣上跟前,也当该不会有什么祸事判下。可大清早的,李姑娘还没起床,迷迷糊糊就听见谁砰砰梆梆地敲着门。
月凌挣扎着从榻上下来,磨磨蹭蹭地开了门,见是个眼熟的丫鬟,一时仍叫不出什么名字。还没等她问声“何事?”,那丫鬟心急火燎道,
“李姑娘,沈将军出了事,大公子请您快去前厅……”
“沈将军?”一听这三个字,月凌猛地清醒了,“公子可曾说究竟怎么了?”
“奴婢只知道,今儿个一大早,沈夫人就来了。姑娘快去吧,公子正着急呐。”丫鬟愈发忧心如捣,料那梁大公子定然更加焦虑。
“你且先去回禀一声,说我即刻就来。”
丫鬟应声忙往前厅去,月凌随意梳弄一番,也急急往那儿赶去。才踏入门槛,还没看清梁潇人在何处,却见卿芸迎上来便跪在面前,
“李姑娘,我求求你,救救我夫君……”
“沈夫人……你这是……别……快快请起……”见岑卿芸这般梨花带雨,潸然哽咽之状,月凌没来由地慌了神。天上地上,她还未曾见谁这样伤心过。
“卿芸,你先起来……别着急,我们都会帮忙的。”梁潇上前将她扶起,哭声却仍是止不住。
“沈夫人,你先别哭了,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场面一度有些混乱,李姑娘此时只知出了大事,却不知到底如何,不免心也慌了。
“今早……”卿芸捻着帕子,边拭泪边啜泣,哭的久了,一时难以好好说话。
“今早宫里派人到沈家传旨,将天若押入天牢。历朝历代,但凡是入了天牢的,不死也得脱层皮。”梁潇紧锁眉头,满面愁苦道。
“什么?!”月凌刹间惊惶万状,那天不是说,上禀皇帝,沈将军就不会有事的吗?怎么才过了几天,好消息没传来,倒盼到这么个结果。“那皇帝怎么想的?这么对待功臣,太没良心了吧!”
“那倒未必……”梁潇静下心来,若有所思道,“卿芸,传旨监可曾与你说些什么?”
卿芸慢慢平静,细细回忆了早晨的情形,“他说……‘沈夫人且慢伤心,想想法子为将军脱罪是正经。’我爹早已告老辞官,兄长们又不在京城,想来眼下修远和梦初他们正当值,定然尚未回府,所以……所以我便找你来了。”
“这就是了,我想……圣上也不欲定了天若的罪,但碍于民怨正盛,才不得已下了这道旨意,施个缓兵之计。”
“这么说,圣上不会下旨定天若的死罪?”听梁潇这么一说,卿芸心中顿时燃起了希望。
“那也未必,圣上既将天若押入天牢,想来还是顾虑着那张诉状,如果我们想不出法子让他们罢手,或许……”伴君如伴虎,天威难测,梁公子又不在朝堂之中,皇帝是个什么心思,他实在不敢保证。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怎样才能让那些人善罢甘休?”卿芸慌了,心神恍惚,什么法子也想不出来。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现在……我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事发突然,梁潇一时也束手无策。
“诶,修远他们知道了吗?”月凌更是拿不定主意,只想着多个人多份力,何况旁观者清时,修远想的总是比梁公子周全。
“我已经派人到修远和梦初府上候着了,就算他们在朝中没听到什么风声,晚间回府后也会知晓,到时自会到这儿来一块儿商议。”梁潇语气平和,心中却早已是波澜起伏。
卿芸不免关心则乱,六神无主之下,忽的想起那日在公堂上月凌施法护住沈天若的事,想起她神仙的身份,又屈膝央道,“李姑娘,你是神仙,你一定会有办法的是不是?”
“沈夫人,你怎么又跪下了,快起来……”一见卿芸跪下,月凌心里不免又慌了,长这么大,头一次被人这般信任,委以生死大事,顿觉肩上的胆子重了许多,“你放心,如果那皇帝敢下旨赐死,我保证让刽子手那刀砍不下去。大不了回头降个神明动怒的法旨,谅来也没人敢再追究沈将军的不是。”
“对,对呀,神明的话,量是皇帝也不敢不遵的。”一听月凌这话,卿芸立时宽心了许多。虽说这到底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正经该想的法子无论如何还是得想,可有了李姑娘这话,总算是没了后顾之忧。
梁公子却没来由的多了一阵担忧,“月凌,神仙有神仙的规矩,你这么做,若是让上头知道了,恐怕……”
“这不是没办法的办法嘛,要是你们一个个的都想不出好法子来,那就只有我上啦。这点小事,顶多被我父王骂一顿,再关上几个月,不会怎样的。”李天仙一股豁出去了的架势,轻描淡写道。
“这还叫不会怎样?天上几个月,人间早过去几十年了。”梁潇一时激动,愤懑地眼角有些微红。
月凌显然还沉浸在如何营救沈天若的忧虑之中,对梁公子的言外之意毫无觉察,只道他是怕牵连了自己,“我又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