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天若才见了两面,就对他这样关心?”看月凌对初见几面的新友都这般古道热肠,梁公子开始反思,不知他从前对天上的神仙是不是偏见太多了。
“这是什么话?我与沈将军虽只有几面之缘,好歹也算是朋友嘛。他如今既是摊上了人命官司,这桩事不了结,我就是回去了也不免总想着。横竖三个月的期限早过了,迟一天是迟,迟一个月也是迟,多待些时日又有什么要紧?”李姑娘事事说的头头是道,叫梁公子无可辩驳。
三个月过不过的,她才不在意呢,反正当日赵师叔可是答应了,若有突发情况,便可延期,他既答应下来了,总之是默认天塌下来也自会撑着。再说了,她在天庭不司职命,不相干的神仙们没谁闲的管她在不在,父兄又整日忙着,应该没那么容易被发现吧。
“所以……但凡我们中任何一个出了事,你都不能安心回去?”梁公子一瞬间仿佛找到了重点,原本渐带昏暗的视线又重新见到了光明。
“嗯。”月凌点点头,丝毫不察梁潇此问所为何故。
“哦~~~那我明白了。”梁公子恍然大悟,默默点头,得意之下,心中不免暗喜。
“你明白什么了?”月凌不解其意,看着他明知好友或将有难,仍旧喜形于色的模样,很是莫名其妙。
“我明白了……明白……李天仙古道热肠,心地善良,是个体恤人间疾苦的好神仙。”梁潇半吞半吐后,猛地就是一阵夸。只因平生不善赞耀,此时心一虚,张口便把一时间能想起的词全拿来堆砌了一番。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月凌迟疑片刻,白了梁公子一眼,冷冷地下了结论。
“那你觉得,我是想那什么呢,还是那什么呢?”梁潇忽的心情大好,微微斜着头饶有兴致问道。
“我看你啊,是想……”李天仙笑得满面含春,说出口的话却不那么温暖,“想——死——吧——”说罢登时横起一脚,梁公子机灵地往边上一跳,轻松躲过,月凌不依不饶,打打闹闹着追了一路,直到梁府大门。
守门的家院请了声安,两人说笑着进了门。梁相夫人才听说清早官府来请人的消息,正想到京兆府衙看看,谁知说话间儿子就已经回来了,还与李姑娘一道谈笑而归,瞧得梁夫人当真喜上加喜。
梁夫人上前一声唤,月凌行了礼,寒暄几句,借故回房去了。人家母子有话讲,她一个外人还是别掺和了,免得尴尬。辗转回到望月居,李姑娘并不急着回自己的房间,而是慢悠悠地踱到清霜那儿。才一推门,清霜一见,便兴冲冲地跑过来,“月凌,你怎么才回来啊?我一个人都闷死了。”
月凌垂眼,满满的疲惫,“我本来都不回来了。”
“啊?”叶姑娘听得纳闷儿,还不知其中缘故。
“我是说……诶,你怎么会一个人,你哥哥不是在吗?”月凌踱到桌边坐下,拿起一块荷花糕欢快地嚼了起来。
他兄妹俩来的近了年末,又被大小琐事耽搁了许久,连开岁都没来得及赶回维扬去,既是晚了,也便在这儿过了,都是既来之则安之的性子。
叶家公子来的这些日子,月凌冷眼看得清楚,又是个极宠妹子的,捧着怕风,喊着怕烊,叫她看了不免好生羡慕。她虽有三个哥哥,可大哥二哥都不在身边,三哥那立誓斩妖除魔的雄心壮志,下界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查探一番。
这也罢了,三哥待她好是好,可只一点,老爱嫌弃她,还总喜欢捉弄人。她从小长到现在,丢的所有丑都跟三哥脱不了干系。偶在人间见这一个个,都是哥哥拿妹妹没办法,为什么到了她家就反过来了呢?李天仙心中极不平衡。
“公主又拉他学琴去了——”清霜嘟囔着,回到案旁坐下,眉目间大有怅然若失之感。
“她都学多久了,还没学会啊?”李天仙印象里,那日她从灌江口牵着哮天犬回来时,就在茶楼见叶公子教公主弹琴,这一转眼,一两个月过去了,好坏也该学会怎么弹了吧。
“我觉得她现在就算会了也能装不会。”清霜坐在几案旁,右手托腮。提起这事,她也不知该喜该愁。
“是哦,要说学会了,她不还得另找个借口。”月凌嚼的正欢,笑的也憨。云阳公主瞄上了叶清棠,他们这群人乐得牵线搭桥,当真如梁公子所说,是个一举三得的美事。
“可我哥哥好像不是很乐意啊,好几次欲说还休的,像是有什么心事。”月凌贴心地递过一块暗香饼,清霜伸头衔来,捏在手里,心头闪过几缕惆怅。
“你是他妹妹,有什么心事,他连你也不告诉啊?”李天仙瞪着眼,老大想不通。
“月凌,你不是神仙嘛,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知道我哥的心事啊?”叶姑娘灵光一闪,又打起了小主意,不怀好意都印在了脸上。
“你打住——我可没这办法。”咽下喉咙里的糕点,月凌掸掸手,转身把侧面留给叶小姑娘。正襟危坐,不苟言笑道,“法力再高的神仙啊,也没法窥探凡人的内心。如果人心有这样易测,神仙又何必在人死后,明了一生行事善恶,才能衡量阳世业果呢?早早地在阳世惩个现世报岂不更好?”
“也是哦……那怎么办呢?”清霜长叹了一口气,愁闷地点点头,复又问道。
“你急什么,不就是弹个琴嘛,先让他们弹去呗,等沈将军的事了了,我再和你一起想想办法。”月凌转回身来,伸手又拿了块玫瑰酥,轻吞慢吐道。
“也好。”清霜点点头,忽又谦虚反省起来,“月凌,你说……我老求你帮我办这办那的,却从来没帮上你什么忙,是不是太不厚道了?”
月凌一怔,随即笑着敲了敲叶清霜的额头,“傻姑娘,我可是神仙,你一个凡人,能帮我什么忙啊?”
“也是哦……”清霜没来由地又惆怅起来,“跟你比起来,我简直太没用了。”
“帮你这么多回,我倒觉得自己忽然好有成就感。”月凌左手拄着脸颊,饶有兴味地遐思。来人间一趟,从前在三哥跟前的挫败感渐渐磨没了,倒多了几分自豪的资本。
“怎么听起来好像你在天上的时候,很自卑的样子?”叶姑娘嗅到了月凌欢欣之下的一丝丝酸涩味。
“也没有了,就是我三哥,老是嫌弃我。”李天仙霎时又蔫了,一头倒在案上,埋进双手之间。提起三哥,真叫她又爱又恨。
“你三哥?”一提起神仙的事,清霜比什么时候兴致都足,心内排算了一番,理清思绪后,瞬时惊道,“那不就是哪吒?”
“嗯……”李天仙挣扎着把头抬起来,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
“他长什么样啊?是不是和庙里的神像一样?还是……更高些?他真有三头六臂吗?”清霜一股脑儿问了许多从前没处问的话,一时兴奋地不能自已。
李天仙沉思片刻,回想着哪吒在三界的威望声名,还有那意气风发的轩昂气宇,眼前仿佛已然浮现了那个仍似十四五岁的美少年,不免又为有这么个哥哥自得起来,“他呀……”
两人一问一答,又聊的不亦乐乎,从哪吒的长相能耐,一直谈到天庭众仙的好恶糗事。李天仙的这个三哥,惩恶扬善、机智灵敏、争强好胜自不消说,若要论起对待妹妹来,好好坏坏地可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平日里她稍不留神犯了错,父王若要打要罚的,三哥上赶着护的比母亲还紧。天界众神,谁但凡对李小姑娘有甚微词,他明里暗里非得讨个说法不可,我李家的女儿,岂是你们能评头论足的?每每如此情状之下,月凌总是感动的不行。可一扭头,哪吒哼一声,忿忿道,“我的妹妹,只有我能嫌弃!”
这霸道的语气听在耳朵里,此时妹妹也不知该哭该笑,“三哥,我怎么了,你就要嫌弃我?”三太子绕着小妹转了一圈,上下打量半日,摇摇头叹了口气。“这才智,这法力,这能耐,也就这脸能不让我嫌弃了。”
李小姑娘捶手跺脚,想要讨个说法,却没奈何她家三哥说的确是在理。比起父兄的矫矫不群,她实在寻常了些,可这能全怪她吗?那委屈地难以言说的忧伤,如今说出来,也不知道清霜能不能体会。
“反正天上十几年,我就是这么被我三哥,边嫌弃边疼爱着的。”李天仙撅撅嘴,眉间心上满满的无可奈何。再看叶清霜,强忍着的笑意早没来由溢出一两分。
原来在他们这些凡人面前几乎无所不能的李姑娘,曾经在天上竟还常被自家哥哥这般嫌弃。不愧是传说中的哪吒三太子,追寻完美到连亲妹妹的不足都要挑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