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将军难道质疑郑团头的尸检?本官敢以性命担保,郑团头所验,绝不会有错!”冯延寿似是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了,顿声了一会儿,脸上神色语气稍稍缓和了些,道,“沈将军,你功勋卓著,深得圣上赏识,但只你今日认了罪,本官自当酌情宽宥,从轻发落。”
“此案疑点众多,冯府尹不查个究竟,反倒逼我认罪,是何道理?”沈天若蹙起眉,看着冯延寿过于反常的态度,心中愈发怀疑起此事背后的因由来。
冯延寿一双眼登时瞪的如铜铃般大,没来由地烧心焦虑,局促不安。如此言行,看在沈天若几人眼里,自然是心虚之兆。只见他又重重拍下惊堂木,喝道,“你杀人之事,罪证确凿,怎说疑点甚多?本官再问一遍,你认是不认?”
“真相水落石出之前,断难认罪。”沈天若正色道。
“来人——杖责四十。”冯延寿怒气冲冲,往堂下丢了令箭,两旁的衙役上来就要按住沈天若动刑,卿芸在堂外见状,担忧不已。
然而沈天若习武征战多年,这些衙役又岂会是他的对手,不消一旁的梁潇出力,他三两下便把上来押他的衙役打倒在旁。
“沈将军,若你执意相抗,蔑视公堂法度,可是罪加一等。”冯延寿按捺不住,站起身来悚然道。
“你……”沈天若被这么一激,一时恍惚,被他扣住臂膀的衙役趁此挣脱开来,几人一齐将他押下,摁在地上。梁潇与杨寻欲上前拦阻,却被他劝退,眼看衙役们举起板子便要开打。
“住手——”秦梦初从旁站出,高声喝止,“冯延寿,天子脚下,你怎可滥用刑罚,杖责朝廷命官?”
冯延寿听在耳里,有些惶惶,此时一旁的崔义却站出来道,“府尹老爷为民伸冤,届时圣上若怪罪下来,我等自愿为冯府尹担承。”
“你……”秦梦初又气又急,堂内堂外一干人等愤恨在心。昔日贪赃枉法的恶吏,今日公报私仇,没成想却成了为民伸冤,这算是什么清平天下?
“打——”冯延寿又扔下一支令筹,衙役们高高举起了板子。
月凌在堂外暗暗伸出手指,正欲施法阻拦,此时沈夫人在旁已然担忧地喊出了声,众人正一惊,谁知板子还没落到沈天若的身上,秦梦初却赶忙上前挡下。月凌和卿芸错愕失色,杨寻与梁潇讶异之余,还莫名闪过些分桃胆颤之念,更是瞠目结舌。在场众人都不免一惊,待他吃疼喊了声“啊——”,月凌这才反应过来,连连护住。
“把他拉开,接着打——”冯延寿又从座上惊起,恼怒道。
眼看板子又要落下,卿芸无意顾及方才秦梦初是否伤到,心内惴惴,清泪满面,只急欲闯上堂内为夫君受过。月凌将她拉住,轻声宽慰道,“放心,有我在,不会让沈将军受苦的。”
卿芸啜泣着,泪眼朦胧,呆呆望了月凌一眼,想起上元席间,天若曾说过的话。这位李姑娘,是天上的仙女,是不知何故来到人间的活神仙。
“嗯……”卿芸点点头,不安之意骤减,心中顿时踏实了许多。
再看堂上的沈天若,自知板子将挨下,听得耳边笞挞之声,没等吃疼,便自行喊叫起来。一声方落,却听堂上传来更为尖锐的呼痛声,细察间方觉自身没半分疼痛,板子虽打在自个儿身上,却是只听得声音不受得疼。非但如此,反倒是堂上的冯延寿在那儿叫个不停。惊异之余,沈将军扭头瞥见堂外的李姑娘,再瞧了眼堂上的冯府尹,心下明了,低头不时暗笑。
“停停停……住手——住手!”冯延寿又疼又急,差点没气哭,连连站起身来,伏在案上,再不敢轻易坐下。毕师爷忙上前扶住,问长问短。半晌,赫然而怒,吹胡子瞪眼,指指点点道,“谁?是谁在搞鬼?”
堂下一片寂静,却又有谁回他?冯延寿扫视一周,戟指怒目,“杨寻——是不是你施的妖法?”
忽的被指名道姓,杨寻傻了眼,一脸茫然,“这……这关我什么事?”
“这里除了你,谁还曾与妖邪往来?不是你是谁?”冯延寿歪头斜眼,怒目切齿。狠狠坐下,撞着疼痛伤处,立时跳起,又是一阵“哎哟”。
杨寻忍着笑,低头拱手道,“府尹老爷,我冤枉啊!”
“你冤枉个屁——”心急之下爆了粗,等意识到,冯延寿忙掩口,“你曾与妖邪谈婚论嫁,保不齐受了妖气侵染,身怀妖术。方才竟敢大闹公堂,戏弄本老爷……哎哟……”一个不小心,冯延寿又触及伤处,叫苦不迭。
“既如此,不如老爷命人将我绑起来,也免得再行搅扰,让你……再出什么大丑啊。”杨寻伸出手,大方地等人捆绑。
众衙役面面相觑,想起妖法二字,一个个不敢动手,怯生生地转了话头,“老……老爷,沈将军还打不打了?”
“打你个头!打他还是打我啊?”猛地一大声,没来由又扯动痛处,“还不退下……”冯延寿坐立不定,只好由师爷扶着,趴在案上。
杨寻早已默默收回求缚的手,偷笑着对梁潇道,“又是你家李天仙的杰作吧。”
梁潇往堂外望了一眼,见月凌挽着卿芸的手,似是在轻声宽慰。杨寻扯扯他的衣袖,将他思绪拉回。
“嗯……”梁潇缓缓回了神,敷衍地心不在焉。
“冯老爷,既然老爷也说罪证确凿,还请当堂定罪,早日论处。”冯延寿正疼来痛去,崔义又站出来道。
“对……当堂定罪,早日论处……”堂外围观百姓时不时应和着。
“定定定……定罪?”冯延寿的舌头开始打结,吓得不轻,掩面摆摆手道,“崔状师,你也是个懂律法的,沈蓠官居定国将军,深得圣上器重,若真要判罪,也须请示圣上旨意。我一个小小的京兆府尹,如何能定他的罪?”
“老爷的意思是,倘若圣上存心庇护,方少侠就这般白白死了?”崔义冷言相讽道。
“崔……”冯延寿换了只手拄在案上,继续道,“崔状师,常言道‘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圣上若要……”
“府尹老爷且住——此番话,崔义来前便曾想到。昨日得悉此事之时,我已手书一纸诉状,曾受方少侠恩惠的百姓,都在这诉状上血书画押。”崔义边说着,边从袖里拿出一张纸,双手捧起,跪求道,
“我们这些升斗小民,不知什么边关紧要的家国大事,只知道‘有恩不报非君子,有仇不报枉为人’。倘若府尹老爷不能为民做主,便请将此一纸诉状,转交圣上手中。”
见此情状,冯延寿一惊,忙叫毕师爷取来崔义手中诉状,细细端详。“你……你们……罢了罢了,这诉状本官留下,自当转呈圣上。退堂——”未等众人回应,衙役们收了班,冯延寿也已在毕师爷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往后堂走去。
衙役们下了堂,崔义与堂外围观的百姓也渐渐散了场,只剩下沈天若等人仍在堂内。秦梦初先前挨了几下板子,虽没有冯延寿那样严重,走起路来多少比常时吃力些,因此梁潇与杨寻搀着他一步步走出堂内。
“天若,你怎样?没事吧?”卿芸上上下下端量着,忧心问道。
“我没事,一下都没挨着,倒是梦初……”沈天若转过身,向秦洄深深行了一礼,“梦初,方才多谢你了。连累你替我挨了板子……”
秦梦初轻轻挣开两人扶持的手,浅笑道,“不碍事,也就头两下疼了些。沈兄要谢,也该谢李姑娘,若不是她暗中相助,那四十大板你可就非受不可了。”
李姑娘登时一愣,什么情况,连秦梦初都知道她的身份了?正想着,沈天若已走到她跟前,虔敬谢道,“姑娘方才相救,沈蓠实在感激不尽,请收沈蓠一拜。”说罢拱手躬敛,心中不免感叹,若那四十大板方才当真挨下,怕是不残废也得瘫上几个月了。
“沈将军快快请起——”月凌虽是神仙,没庙没祠的,却也实在不习惯动不动受凡人这样的大礼,忙将沈天若扶起。“这公堂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咱们别再这儿说话了。”
“是是是,大清早地被叫到这儿来,没来由地还闹了这一出。冯延寿既说要请奏圣上,我们自不必担心他公报私仇,我看,还是各回各家,各自歇息去吧。”杨寻揉了揉倦怠的眉眼,略带困意道。
众人纷纷称是,出了公堂衙门,互相拜别后,各自又踏上了归程。月凌仍是随梁潇一道,慢悠悠地往梁府走去。没几步,却见梁大公子回头,迟疑道,“月凌,你不是要回天上去吗?这是……”
“沈将军出了这档事,我哪能放心走?怎么,这还没踏进梁府门呐,梁公子就要送客了吗?”李姑娘幽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