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何秋莲就是李玉溱?”
梁公子一个兴奋劲儿使劲点了点头,“正是!今日我们正要去赵家,还没走到巷子里,就碰见个妇人……”
静待梁潇述尽了前番因果,方觉听了,大感惊诧之余,甚是有些老天有眼的快意。自打昨夜他瞧见赵家主母连同赵家上下那般欺凌何氏,可想自她嫁到赵家以来,这些年拢共受了多大的委屈。
此番本想着借李姑娘之手,诫之以神明训示,让他们一家人收敛些罢了,也好叫何秋莲下半辈子的日子稍稍好过些。毕竟是赵家的家事,他一个外人,也没法过多涉足,不过想着能帮一点是一点。
昨日李姑娘虽允了,可夜晚躺在榻上,想起在赵家所见,总是越想越气。于是置了半个晚上的气,整夜的也没睡好,早晨竟是贪眠不愿起了。长了十几年,听从师父修身养性的教诲,方少侠素来没曾有过这懒床的毛病,没曾想今日破天荒起的晚了一回,才清醒不就便听到了这等消息。
原还顾自在那里百般怅惘,一番番叹息怜悯,直落得彻夜难眠。这时梁公子一言,却叫他忽的惊悉那何秋莲却是李御史的掌上明珠。方少侠心中又是一个“咯噔”,忍不住暗自感叹起来。
要说这世间之大,还当真无奇不有。本以为不过是遭略别于昔日的路见不平,哪晓得还牵扯出这许多来。真格是有缘千里见,说不准还是谁上辈子结下的善缘。这下可好,有李御史那样位高权重的父亲庇佑,算是从根上救了她了。
昔日因着一时少年义气,做事又没曾多作考量,害得自己命丧长剑之下,也害得沈将军白白受了好些日子的牢狱之灾,方少侠心中着实很是过意不去。听闻沈将军与李御史情同父子,那李玉溱也便如同沈将军的亲妹子一般了,自己这番辗转着也算为找到李家千金出了力,是否能抵消当日的无心之失?
话又说会来,若是再将前因后果细究起来,若非赵家这番为恶,冥冥中也不会得了这档子好处,虽则秋莲因看护库房之事受尽苦楚,好在也因祸得福。不过,即使因果确是如此,这功德可不能算在赵家头上,反之,过去的新账旧账嘛,这回倒是能肆无忌惮地好好算算了。
“好啊,等此间事了了,咱们再带着玉溱小姐回到了京城,使得李御史父女相认。到时候,就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了!”
梁公子一时黯然,轻轻叹了声,“报仇报冤自然是好,可玉溱昔日里,毕竟是赵家名正言顺的媳妇,如今也没个休弃和离的文书。来日若叫赵家知晓,冲着李世叔的权势,赵家还不上赶着黏上?婚约之理总是人家占着,再讨要休书、和离书嘛,他们是绝不肯的。若真这般,到时气纵然出了,却也就此连累了玉溱的终身,岂非是得不偿失?”
方少侠气呼呼哼了一声,欲待辩驳些什么,可实在觉得梁公子言之有理,心里头顿时又老大不开心,“这……梁兄所言甚是有理!可话虽如此,若是不能见着赵家人得知真相后,那副自悔错失权贵的那副懊恼羞愧嘴脸,我当真觉得不解气!”
梁潇见方觉这孩子气的郁闷,恍然间仿佛比他家湘弟还不成熟。这份长兄的悌怜之意一上来,立时展颜又劝慰起来,“诶~~~方兄又何必可惜呢?不是还有句老话叫作……公报私仇嘛。来日方长,有那赵家吃瘪的时候,还怕你不能舒心吗?”
“梁兄高见呐!”方觉阴霾立扫,活了这么多年,又死过一次,死去活来几遍,也算是三教九流明里暗里结识了一通。方少侠还是头一次发现,原来公报私仇这话,听起来竟还可以这么顺耳,仗势欺人,也能这般快意恩仇。
然而正当二人互自得意间,未等细加绸缪,背后忽又传来一阵奚落轻蔑之声。
“高什么见啊?”
两人循声找去,原来是李天仙又到了,她瞧了瞧眼前这立时禁声的梁公子与方少侠,自觉这俩人鬼鬼祟祟的,说不定又在谋划什么坑她的事。慢悠悠走到梁潇跟前,月凌冷冷道,“说,你是不是又出什么馊主意了?”
梁公子嘟囔着一脸的委屈,平日里风发的豪气也不知被丢到哪个角落里,此时皱着眉头险些便要挤下几滴泪来,“月凌,我招你惹你了?你能不能想我点好?”
月凌摇摇头,将肩一耸,风轻云淡道,“抱歉,我都习惯了。”
“玉溱世妹呢?”梁公子往院里四周看了一眼,确乎未见李玉溱踪影。
月凌往自己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浅笑道,“我帮她治好了伤,她说梳洗更衣的事,想自己来。我多余了,就出来随便走走咯。”
梁公子会意,先是点了点头,忽又大觉不好,“你留她一个人在房里,她不会一不留神,又想不开了吧?”
“你什么苦情的戏文看多了吧!她都已经脱离苦海,眼看要见到亲生父母了,有什么好想不开的?”月凌劈头盖脸一顿数落,梁公子这回当真太杞人忧天了。
对于这事,李姑娘已然毫不担心,她可是偷偷看过生死簿的,玉溱小姐离寿终正寝的日子还远着呐。此刻就算真再有什么事,也必会化险为夷。
不过话说回来,她记得生死簿上写的是,十五岁嫁潮州凤唐镇赵……这后面的字,她没看着,也不知后事究竟如何。如今细想想,按那上头写的意味,隐隐总觉着玉溱当该还有所谓后嫁之人。
也是,如今玉溱身份可大不相同了,既是改回了原名,也不会顶着什么赵家弃妇的名声过活。堂堂的御史千金,可不比寻常人家,待她来日回了御史府中,李御史夫妇对这失散多年的女儿定然爱如珍宝。而今也不是什么贞女不作二嫁的年头,于情于理,他们都定然要为女儿再觅佳婿。
“也是哦。”梁公子又点点头,深以为然。
月凌的眼睛总算扫到了旁边安安静静的方觉,瞧他一脸被冷落的憋屈,伸手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收回了方觉那飘远了的思绪,“方少侠,现在你不用担心何秋莲会受牵累了,今儿个晚上劫你的富去吧。”
方少侠乍一听这响指声,心里“咯噔”了一下,听完了月凌的话,这才恍然大悟,笑着把头一点,心中盘算起劫富济贫的打算来。梁公子见方觉这近乎唯唯诺诺的模样,不觉暗自好笑,正站看好戏间,耳边又响起了李姑娘的吩咐。
“还有你,梁公子,你是不是闲的慌?赶紧上街给玉溱买几套新衣服,还有胭脂水粉,发簪钗环什么的,样样都不能少。”
梁公子一抬头,举起竹箫指了指自己,蹙起眉头惊诧道,“不是……我?”
月凌斜过一记白眼,冷冷嫌弃道,“怎么?公子舍不得花钱吗?”
梁公子摇摇头,半闭着眼,瞻前顾后地开始犯难了,“钱不是问题,只是……你们姑娘家的东西,我怎么挑得来啊?”
“那还不简单,李姑娘和你一道去不就成了。”方少侠一股子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劲儿提议道。
梁潇当即扬眉一笑,将箫换到左手,右手往外一让,谦恭而愈见欣喜,“好啊,事不宜迟,请吧——”
“诶……”月凌两眼一瞪,欲说还休。
什么呀就请吧,跟梁潇一道出门买东西?她什么时候答应的?这两个人又不管她有没有意见了吗?她今天懒的慌,根本不想出门好不好?
李姑娘腹诽过后,又郁闷地想了想,梁公子说的也没错,这些女孩儿家的东西,他一个大男人可能还真的挑不来。罢了罢了,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带路——”月凌绷着一张脸,不情不愿地喊道。
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方少侠站在远处,不知不觉已笑出了声。
月凌随着梁潇上了街,两人东走西逛,衣饰钗环买了一大堆,通通都在梁公子手里提着。眼下水灾刚过,因着这次灾荒不重,潮州城上下都还算繁盛。月凌本不愿出门,可一到街上,又见了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还吃到了许多京城里没见到的点心,原本的烦闷都抛到了脑后,心情别提有多欢畅了。
梁公子就在身旁提着衣饰食物,大街小巷地陪着李姑娘闲逛。走着走着,李姑娘四处闻找点心的鼻子里忽然飘进了一股子妖气,四下里看了看,一眼就发现有个身穿杏黄袈裟的和尚手持金钵,正游走在人群之中,一个锃光瓦亮的脑袋,在一众束发带帽的俗世人堆里显得特别扎眼。
梁潇见月凌忽然停下脚步,也顺着她张望的方向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脑袋,而是金钵。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一通后,梁公子理了理混乱的思绪,终归没能将人认出来,“这个和尚……有点眼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