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倘是今日他与月凌若未曾到此,秋莲被那些家丁们抓回到了赵府去,倒还能留得几日性命,等他俩到赵家救人。
可若是那帮人太次,连个弱女子也追不上,亦或是秋莲求死之心太甚,回光返照之际,使出全身气力奔离,家丁们追她不上,保不齐她跑到这河边,几度伤痛欲绝之下,当真就跳河自尽。
倘若真是如此,那今日若迟了一步,岂非来日寻至赵家之时,只能见府外几里一处新坟?李世叔夫妇寻了大半生,若知女儿落得个如此下场,悲恸之下,又当如何?倘真差那么几日,终于失之交臂,从此使得玉溱与李世叔夫妇阴阳相隔,白发人送黑发人,那他此生愧疚之心,恐怕永难磨灭。想到此处,梁潇心中不觉后怕。
思前想后,忽又念及月凌曾道过玉溱世妹的寿数,想来今日之劫后余生,当该也是生死簿上的一遭定数。既是命中注定有惊无险,倒也没有如何心慌了,此刻寒凉之意渐去,梁公子才觉万事似乎冥冥中自有定数,当即笑叹。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看来这世间的事,说巧不巧,说不巧倒也巧了,真个是好心有好报,李世叔多年遗憾,总算可得圆满了。”
何秋莲一阵迷茫,什么踏破铁鞋,什么多年遗憾,李世叔……姓李,莫非和她那失散多年的亲生爹爹有关?若真如此,倒也是件极好的事。可为何他们总是不把话说清楚,顾自开心着不曾睬理她的问话,心下急切之意愈盛,只想着快些将此事知道个究竟,焦躁之余,直弄的她连哭的意头也没了,好奇两个字已然占据了心房。
这两个人,怪言怪语的,无端端说哪位朋友托付救赎,可她素来不记得这几年来有过什么肯为她出头的朋友。他们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知道赵家的事,知道何家的过往,还知道李玉溱?
将话头抛了一半,去又不顾念她的问话,答非所问、自说自话的都在讲些什么?她怎么越听越糊涂了。什么巧不巧,什么圆满不圆满的,又是什么人有相似,果然是你。公子原先远着,一听“李玉溱”这三个字,欣喜地往这边蹿过来,也不知乐些什么。
还有这姑娘,她什么都不曾说过,多年来也不曾将原籍姓氏透与谁人,只因一来觉人海茫茫,此生无缘得见亲生父母,多说无益;二来常念着义父生前待自己的千般好处,养恩大于生恩,为全那寸草之心,以何姓自居,深感义父恩德。
自打来了这潮州府,心知与爹娘相隔万里,恐此生难以相见。原以为就此流落风尘,在烟花浊巷里长大,哪知老天对她仍旧心存些许怜悯,使得义父救她出火海,又将她抚养成人,待若亲生。可为什么,这番厚待来之何迅,去之也急?
义父海难而亡,连尸骨也难以找寻,何家家财四散分去,族中老少,再无人顾念她这个养女的生死,她只得守着几间坟边草庐过活。好容易盼到了赵家的花轿,原以为今生得遇良人,就此再得靠膀。
只可惜云散高唐,夫家终是各怀心思,公婆薄待,夫君冷情,都恨不得她就此死去。有时候,她真不知自己为何这般苟延残喘地活着,究竟是幻想着哪一日翻身脱苦,还是渴求灾星过后,老天怜悯。
李玉溱这个名字,自失散时起,再没人叫过。这里的人,都只道她姓何,她是何秋莲,是何员外的养女,是何家的掌上明珠。义父待她甚好,可终究不是亲生爹娘,养恩生恩自是一般同,可那份血浓于水的思念究竟无法折断。不知当日失散后,爹娘如何寻她,十年寻觅不到,心中又是如何绝望。
可叹她身在赵家,受尽苦楚,欲死不得,欲生却逃不脱。原籍何处,乡音渺茫,玉溱,玉溱……幼时情景,常在梦中浮现,这个名字,多少年都只在她心里梦里默念过,连亲爹娘的模样也早已模糊了。
今日萍水相逢,这姑娘如何竟知道自己的原名?这叫何秋莲心中又燃起了一丝希望,只是这两个人,不直言相告这其中究竟,却总是说些迷迷糊糊的话,让她摸不着头脑。
“你们……你们在说些什么?我听不懂。”秋莲羞羞怯怯,一时有些慌乱,他俩个一会儿笑,一会儿急,也不知打的什么算盘,安的什么心。虽有方才的救命之恩,助人之惠,秋莲心内实在不明了眼前的两人究竟是善是恶。
月凌又抵着她的手腕,又细细瞧了瞧走散之后的事,柔声细语问道,“你七岁那年,与你的亲生父母走散,后来被人贩子拐到这潮州来,要卖到青楼为婢。是何员外路见不平,跟人贩子买下了你。你记不清家在何方,寻不到父母何在,员外便将你留在府中,又待你若亲生女儿一般,还为你定下了与赵家的姻亲,对不对?”
何秋莲愈发惊恐咂舌,心中慌乱难以名状,“是,是……你怎么知道的这样清楚?”
月凌说了一大堆,似是核实,却又带着几分卖弄之意,梁潇干咳了几声,示意那些不着急的话,且先放到一边。月凌一听,断了滔滔不绝的思绪,这才慢慢想起,何秋莲昔日遭遇已不打紧,眼下最要紧的,是再细细确认她究竟是不是李御史的亲生女儿,力保万无一失。其余的话,等真相明晰之后再议也是不迟。
“姑娘,你只消告诉我,你还记不记得,你的亲生爹爹叫什么名字?”月凌笑的轻然,努力想平复自己内心的激动和秋莲面上的惶恐。
现下得知她许便是李玉溱,也不称什么夫不夫人的了。亲爹娘都不晓得的婚事,三媒六聘地不作细究,既已无了父母之命,又怎能够就此作准?再说了,区区乡绅商贾之家,尚未有富可敌国,与李家高门贵宦怎堪匹配?
何况赵家卑劣,一门不齿,那般狠心薄情的婆家,不要才是最好。此刻月凌心中,她只是姑娘,不论是谁家的女儿,都不如与赵家早早地断了关系是好。
秋莲低着头,双手扶额,不住摇晃敲打,努力回想着七岁前的记忆,还有爹娘那两张原本清晰却渐而模糊的脸,“我……我爹爹他叫……叫……李国翕,对,李国翕。”
月凌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一拍膝盖已然笑出了声,立时高喊起来,“绝没错了!玉溱,谁说我们帮不了你一世?”
此话一出,一旁的梁公子随即抛过来一记怀疑的眼神,李姑娘面上闪过一丝大话出喉的心虚,眼带惭色地纠正了方才的义正辞严。旁的事也不想多作计较,如今内里的欣喜,怕较之玉溱并不下几分。
“嗯……我们是不能,但你爹娘可以啊!玉溱小姐,只要你点头,我这就带你回京城,从此脱离赵家的苦海。我保证,从今以后,再没有人敢欺负你了。”
“回……京城?爹娘……你……你们当真认识我亲生爹娘?”玉溱百感交集,不知究竟该如何计较。
得知了亲生爹娘的消息,虽有窃喜,可毕竟萍水相逢,素无瓜葛,她的直觉虽愿意相信他们,可理智却依然告诉自己,眼前这两人究竟可不可信尚未尽知,爹娘的消息已激起了求生的欲念,纵使是眼前的两人带来的消息,可既无人证,又无物证,她已是被赵家欺骗欺辱了多年,此时再不可轻率作什么决定。
月凌还未觉察出玉溱心中的惶恐不安,仍自沉浸在喜悦之中。若眼前有案几,她定然当即拍案而起,以诉诸内心的激动。
“岂止认识!你可知道,你爹爹如今做了监察御史,位高权重,岂是赵家区区一个商贾之家可比的?”
眼前的姑娘仍旧百般顾虑,也不只是对突然到临的惊喜太难以置信,还是压根儿就不相信他们这两个陌生人说的话。见此情状,方才半日里为避嫌疑不发一言的梁公子心中一急,也出了声。
“李世妹,莫非你担心我们是在骗你?”
“公子唤我世妹?不知公子是……”玉溱果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吓得懵住了,心慌意乱,千头万绪怎么也理不清楚,欲信又不敢信,脑子一片混乱不说,开口已忘言,想一件件问清楚,却已是连话也说不利索了。
梁公子谦敬执礼,淡然道,“在下梁潇,是当今梁相国长子。令尊官拜御史,与家父同朝为官,姑娘是李世叔的千金,梁潇自然要唤一声世妹。”
“你是相国公子?如何竟……”玉溱刚要讶异,堂堂相国公子,为何屈尊到这穷乡僻壤里,无端却来管她这商贾家妇的辛酸事来。
忽的心中念头一闪,猛又想起赵家婆姑昨日训斥嘱咐她看管库房时同新招的那位姑爷的对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