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娘娘,自古以来,虽说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可您也该明白,诚如圣上方才所言,人心隔肚皮,别人家的事,别人家的感情,我又怎么敢保证呢?”李姑娘暗忖着,现下得想尽办法撇清对叶公子的种种知悉,全作是个熟悉的陌生人般,才不会显得今日里是刻意而来。
“那你可知道,叶清棠的人品如何?”哎……既是难以知晓叶清棠的心事,便且先问问人品也罢。或许……这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呢?都说男子常会因怜生爱,如今文音大病,这虚弱模样,多是叫人怜惜。
诶……这话说起来,便是连皇后自己都不信,可无论如何,总之是得他人品好,才可将女儿许配与他,才可有希望教他舍心舍命地救文音性命。哪怕是无欲无求,只想着救人一命,或许他真能答允渡魂之法呢?
李姑娘故作犹疑,思虑半晌,方才不确定似地回道,“听清霜说,她哥哥是个极好极好的人。想来……公主的眼光,更是不会错的。”
说起云阳公主的眼光,皇后眼神里不禁流露出些许自豪赞许之情。她这个女儿,琴棋书画不通,四书五经不爱,眼光倒真真是尖。真情假意,前缘今份,但凡稍见些情意的,全然都是世间难得的好儿郎。
梁家公子梁潇,论出身,论文才,论武功,论人品,论风度,论相貌,这一桩桩、一件件,莫消说放眼京城,便是整个天朝也少有人能及。而那维扬叶家的公子,听说品性全不亚梁潇之后,温文儒雅,更是胜过梁潇,他还习得好音律,甚至通晓些许医术,他与梁潇还是表兄弟,一缕血脉相连,果是一样的出色。
“那倒是……文音的眼光,自来都是好的。从前……梁潇是人中龙凤,想来这叶家的少年郎,也定是个鹤立鸡群之人。”
梁家公子,她曾见过几回,当初又听闻归然居里的佳话,眼见得文音这般上心,本是有心将女儿许与梁潇的。只是,怎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梁潇终是无意皇家富贵,又说是已有了意中人。也罢也罢,自来婚姻大事,勉强不得。
叶家那位少年,她倒是无缘得见,只是自去岁常听文音念及,那夸赞之词,较之当年的梁潇,竟是有增无减,更显得春心荡漾,愈发难以自持。前些时听说了礼部郎中薛逸家女儿的事,她叹息之余还不免庆幸。
好在文音出身皇室,他夫妇从未少过关心,女儿虽自幼也听多了那些戏文,总是叛逆之心未多,看中的皆是可托付终身的好男子。只可惜……总不知今时今日,她家文音可还有这福分,当真嫁个好男儿。
李姑娘替皇后又长叹声气,满目哀伤道,“只不知……他对公主可有情愫,又是否,到了肯剜心舍命的地步。”
“我却还不知,李姑娘特意叫住本宫,同本宫说了这些,究竟是何用意?”皇后轻轻抹去眸间泪水,硬是强作淡然道。
李姑娘微微侧眸,低下头来,试探似地轻声道,“民女素闻圣上自来君临天下,杀伐果断,自是狠绝。若方才便同他说这渡魂之法,断乎可救公主性命,怕是圣上一心只冲着这法子去,到时候叶公子一怕,竟是连剜心这可全性命之法都不肯了。倘真到了那时候,圣上一怒,恐是要……”
“李姑娘的意思……是想叫本宫先探个究竟,只待确乎明了叶清棠的心意,再问他可舍得二十年寿数?”皇后微微沉吟片晌,似是猜到了眼前女子的用意。
月凌浅浅施礼,诚惶诚恐之意尤甚,“娘娘恕罪……只是民女既知此万全之法,若然不与相告,只以那五成救命之法,深恐就此误了公主性命,待日后,实在良心难安。其实……渡魂之法,源在夫妻同命,但只要有夫妻之名,无需那男子舍与不舍,只消公主爱恋,成其婚配便可。可……此事倘叫陛下知悉,恐是他爱女心切,竟是要出了下策。”
“本宫既为人母,自然也偏心自己的女儿,你将此法诉与本宫,难道就不怕,本宫也出下策?”娘娘微拧着眉头,忖度着眼前这女子,只是三分猜透,七分却仍是不解。
李姑娘抬起头,耸耸肩,语气分明是无奈,眸色间却还透着几分恣意,“那……民女也无法呀!只是,用不用那法子,圣上和娘娘也做不得民女的主。”
皇后娘娘轻吁了一口气,沉下声道,“本宫与圣上结发数十载,深知他的脾性。其实……圣上也并非不通情达理之人,天下臣民,无不是我天朝儿女,各是父母心头血,没有人非得为文音牺牲什么。到时候,只要叶清棠肯剜心一片,李姑娘保得他无事,使文音得有五成活命可能,便是他不允渡魂,圣上与我……必也是感激的。”
李姑娘浅笑了然,“民女知道,所以才敢同娘娘这般言说。”
皇后却是诧异,今番初见,这女子怎会知她品行若此?“你今日初入宫闱,又如何知道的?”
“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这是圣人的大道理。圣上英明,娘娘贤德,自然不会倚仗权势欺人。”李姑娘搬出平日里不爱读的圣人言来,为她暗里的探询开解。既要隐瞒又要显得自己能耐,当真是件极两难的事儿。
“只盼上天垂怜,能把女儿还给我们。”皇后垂眸黯然,唯有此时此刻,方觉一世荣华虚妄,多的是帝王之家,争荣夺利的勾心斗角。可叹人世间寻常百姓家最堪欣慰的天伦,终是尝过太少,对文音再多宠爱,也终究愧疚良多。
“娘娘放心,无论叶公子决断如何,民女必会竭尽全力的。”月凌微微低下头,本是可作十全的保证,却也终究只可说到如此地步。
皇后娘娘红着眼眶,努力不让泪流下来,“有李姑娘这句话,无论结果如何,本宫……都不怨了。”
李姑娘险些没忍住又要漏了口风,好在及时刹住,“娘娘本就不必怨什么,我相信公主吉人天相,必会平安无事的。”
皇后点点头,万般犹疑又涌上了心头,“李姑娘,你究竟是什么人啊?”
“娘娘何有此一问?”月凌生怕眼前这雍容妇人猜透了什么,一时间竟有些慌乱。若是她猜到了自个儿的来头,会不会也顺带着猜出公主的病症原是她的局?李姑娘一时陷入了迷惘,思前想后半日,想着当该是自己杞人忧天罢了,也就未有多加在意。
“见你的谈吐、本事,所知所能,似乎不像是一般人。”这不过是直觉使然,可直觉的猜度到底也只到这般,再要如何深究,竟是万万不能了。
李姑娘一笑释然,不在乎往迷茫的身份上再添一抹迷茫,“呵……民女自然不是一般人啊!民女是有法子,能解公主身上蛊术的高人啊!”
皇后瞧着月凌的这一丝得意,蓦然间竟忍不住几分浅笑,半晌方又怅然道,“高人总是……叫人莫测高深。”
“既是莫测,别测……又何必多问呢?眼下……能救得公主的性命,才是顶要紧的,不是吗?”李姑娘暗带一抹笑意,瞧在皇后眼里,确乎只是前事未定的好心劝慰,对这姑娘的好印象,确乎又添了几分。
听说皇儿属意于她?这般倾城绝色,也难怪她那万花丛中过的儿子念念不忘。只是……今日瞧来,皇儿虽贵为太子,之余李姑娘,怕却是万万配不上的。不消说神仙术法,世外仙缘,便是这一脸与世无争的淡然,也不是太子府的争奇斗艳可堪污浊的。想来皇儿料是无福的了,却不知将来,是怎样男子有这般福分。
“自然,自然……”眼下,皇后自无心理会她那儿子的风花雪月,心心念念的,都只是小女儿生死何如,“本宫先去宣室殿一同等候,文音这里,就全仗李姑娘照料了。”
“娘娘放心,民女定会好好照顾公主的。”李姑娘爽快地应下,希望是叫这公主的慈母就此放宽些心。
“多谢了——”不知何故,皇后竟以国母之尊,向月凌浅浅施礼,再又转身离去。
月凌也没多想,并不躬身,只是谦敬地微微低下头,回了声,“娘娘慢走。”
李姑娘留在清心阁,自是大发慈悲似地好叫公主安心活泛活泛,又或是多少再喂她点吃的,以防一不留神,又把这小姑奶奶给饿坏了、渴坏了,亦或是把她闷坏了,通通也都是了不得。总之都是些有的没的,权且不提也罢。却说皇后娘娘在一众宫女太监的前后开道之下一路行去。
走了不多时,才走到宣室殿门口,却听里头隐隐传来声响,这时见守门的侍女太监们刚要喊声,“皇后娘娘到——”皇后娘娘一时间也不知何等心思骤起,竟是立时止住了他们的喊声,悄悄伏耳向里面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