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体恤你,谁来体恤边境百姓?打着个痴情的幌子,便可置家国天下,百姓安危于不顾了吗?容妃娘娘可是忘了,当初你父亲为何把你从戎狄送到天朝来?”太子眸间怒色轻忽,蹙着眉头,语调软了几分,却仍是藏着几分气怨,却也不知究竟是为谁。
容妃低下头,愈发轻了声音,支支吾吾,未能将话说的利索,“是……是为了……止息战火,与天朝认罪示好,以保……两国边境安宁。”
“亏娘娘还记得,你可知道,今日若与他逃走,后果是什么?”太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面前这个跪在深浅的庶母,犹是冷冷蔑视道。
“我……”容妃一时陷入了深思,天人交战之际,竟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那神情,分明似是有几分悔意,可更多的,仍是伤心怨念。
太子并不住口,仍旧娓娓说教着,盼她能早知对错,迷途知返,“我不知你父亲从前是如何教你的,可你生来便是戎狄公主,安享了多少年的荣华富贵,轮到你为家国付出时,却只顾念着儿女情长,难道这世间所有的好事,还能全让你一人摊上不成?”
“若能选择,我宁肯我不是公主。”容妃开始怨念起自己的身份,怨起天命来。出身由不得选择,生来是戎狄公主,并非她的过错,她父亲妄图中原江山,或许亦不是她这个做女儿的过错。她怨起这些,怨起命运,这番情状,虽明知她有错,却也着实叫人同情怜悯。
“娘娘这话,倒是还怨起出身来了?”太子亦是如此深思过,有些话,本欲出口,却又有些不忍了。半晌,看了地上的灰衣男子一眼,没好气地似是替容妃抱起了不平,“娘娘屈尊降贵地同我这晚辈求了半日,怎的你这情郎,却是一言不发呢?”
见太子语气稍有和缓,仿佛间似是体谅起了今日所为,容妃立时便放低了姿态,只期盼此事或还能有个回转的余地,“他听不懂汉话,殿下赎罪。”
太子一挑眉,也不知同谁在那儿置气,“娘娘这话说的,当真折煞本宫了。不懂汉话算什么罪,又何须我恕得?”
“所以……你这车夫也是外族人,也不懂汉话?”李姑娘见缝插针,问起了方才疑虑半日的问题。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容妃登时一怔,没顾得上回答,倒是万般诧异问道,“姑娘是……?”
“哦,我是……”李姑娘欲待开口,却一时不知自个儿这身份,究竟该从何说起了。更不知,面对眼前这个红杏出墙,必是触怒天颜的外族罪妃,需不需要直言以告,给她留个几分面子。
似是知她犹疑之意,还不等得李姑娘如何回答,太子已是开了口,倒像是极护着月凌一般,“李姑娘是本宫请来的贵客,你无须多问,回话便是。”
对于自己的名字,此刻来宫里的身份,因着诸多缘由,此间事多是纷繁复杂,李姑娘本也不欲多言。尤其是面对着这么个说贵不贵,说贱不贱的出墙后妃,进退如何有度,倒也成了难题。现下既是太子这般替自己答了,倒也算是省了许多事。因此李姑娘也不多开口,只是低头含笑,微微同太子致谢示意。
“是……车夫亦是我戎狄之人,与……与他里应外合,接我出宫的。”短短一句话,容妃三缄其口,半晌未想到个合适的称呼,最后,只得以“他”唤那灰衣男子。
“哦~~难怪。”李姑娘恍然大悟,这才明了。
方才,定是因为那车夫听不懂话,却能听着高喊的声音,虽不知说什么,却必是做贼心虚,一听叫喊,也不知是喊的什么,只是喊的高声急缓,便是登时慌了,生怕被谁揪到什么把柄,或是自个儿漏了馅儿,这才越喊越跑。
这么一想,李姑娘便全都明白了,难怪他摔下马车时,喊的出“啊”,待等得她细细询问时,却是听不懂问话,难怪方才乍一见时,只觉那人长的有几分异样,一时也说不出来究竟哪里不一样,原来竟是这个缘故。这一下字全然明白了,解了疑窦,月凌心中登时畅然不少。
“前日在御花园里挖出的两具尸首,原是你宫里的人,早已死去半月有余,可也是你这情郎所害?”正当豁然间,却闻太子又忿然问起此事,事关人命,人命观天,“尸首”二字总叫李姑娘听了不免一惊。
本还怜惜她两个是对苦命鸳鸯,无辜受父辈利欲熏心、战乱牵连,只因天意作弄,才落得个相爱不能相守。哪知道,她两个为着自己的逍遥快活,竟是毫不惜以他人的性命作垫脚石。殃及无辜的罪状,叫李姑娘如何能忍得?若单是追求自由,寻觅真情也罢了,毕竟深宫之中,多的是可怜人。
他俩这遭际,非得除却戎狄公主的和亲身份,若撇开天下苍生方是无辜,但那私奔的决断,本已是极不负责任了。偷偷计划着逃出宫去,料来本也会牵累许多无辜之人,原以为恻隐之心,他俩当会因此深深负疚,哪知道非但毫不顾忌,反倒是为着自己,主动出手害了别人。罢了罢了,凭是太子如何发落他们,凭是宫规律法如何处置,反正杀人偿命,都该是要担负的罪责。
容妃支支吾吾,登时又泪流满面,欲要辩解,怎奈何事实早已了然,偏是为着那一份私心,总归……伤了人命,总是他们的不是了,“这……此事原因我而起,他是……”
“这么说——便是了?”太子本也无意听她哭哭啼啼再多说些无益之词,反正眼下想知的事,便唯有此一件而已。管他有什么难言之隐,或是刻意为之,总之埋在御花园里的,那是两条无辜的人命,凭是因为什么缘故都难以原谅。
虽说历代以来,奴才的生生死死统是掌握在主子们的手里,可本朝以仁孝治国,对下人可打可骂,却唯独杀戒不能开得。何况他两人原是外族,于皇宫之中开杀戒,本就是对天朝不敬,绝不能容忍。再者容妃和那外族男子,原是为着夜里幽会私情,那一己污浊私念所害的人命,一来伤风败俗,二来有辱天朝威严,那便更是罪无可恕。
“殿下请容禀……”容妃又深深伏下头,只盼着能再激起太子半分怜悯之意,或可对此事从轻发落。
“不需禀了——”太子将右手剑刃朝下,右臂一抬,阻止了容妃梨花带雨似地求恳,依旧冰着一张脸道,“我天朝律例,杀人偿命。夜入后宫,杀害內侍,更是大罪。何况你们……哼——料来,便是到了我父皇面前,娘娘也说不出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来罢。”
“我……”容妃低头不语,这一桩事,却是她俩错了,人命关天,无从抵赖,何况……还是为的这等缘由。妄想太子因他们两情相悦而心生同情之念已是难了,何况是暗里失了颜面的皇帝,怕是将他们千刀万剐都难以泄愤了。
月凌眼看着太子审问这对私奔未遂的男女审上了瘾,似乎是越说越起劲了,本也是安心在一旁看个戏罢了。只是看的久了,越看便愈发觉着没劲儿,此时忽然想到,此时公主还装着病,按理,太子作为同父同母的兄长,此时是不该有这个闲心的,于是一晃神间,李姑娘忙走到太子身侧,出言劝解。
“殿下,别多话了,云阳公主还病着呐!”
太子猛地听闻这话,不觉一愣,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今番带着李姑娘到此的原因,一时间为自己的多管闲事深深懊悔不迭,“来人——把他们压到宫里,交给父皇处置。”
这时候,看了半日皇家笑柄的侍卫们才赶忙又围上来齐声道了句“是”,接着七手八脚地将容妃等三人捆绑起来,飞也似地抢在太子前头连连将三个人压入宫内,静听陛下将他们如何发落。
太子长叹了口气,摇摇头,不禁深深感慨起来。哎……这假的便是假的,只因他知道文音无事,这才见了容妃与她情郎便东问西问地审问起来。倘若他不知内情,或是今日文音果然病的不轻,却又有哪来的心思去管别人私不私奔,偷不偷情的,从一开始,也便央着李姑娘骑马坐车入宫,岂肯再多耽误个半时半刻的?
“殿下,你父皇会如何处置他们啊?”李姑娘瞧着一众侍卫们赶在前头将容妃等人压赴入宫的背影,忽的又起了此般一问。
“啊?哦……”太子正幽思飘远,好容易回过神来,方又正儿八经地同李姑娘分析起来道,“容妃是戎狄公主,身系两国安宁,打得骂得,却是杀不得,父皇纵使心中有气,也顶多把她打入冷宫。至于那个刺客嘛……多半是难逃一死的。”
“刺客?”李姑娘忽然想到了什么,脑海中一闪而过,索性是捕捉到了。对呀!前些夜里探寻公主之时,倏忽间恍然眼见得宫中御花园内的那个缥缈黑影,那个……她曾臆想中的刺客,原来不是刺客,竟是这容妃的情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