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凌被这一番话说的一愣一愣的,赵师叔说的骂的倒是尽兴,她无端说是赢了这场赌局,却还不知其中究竟,听的云里雾里的,也不知是赵师叔误会了,还是她误会了。可有一点她还算确定:这事没完。
“师叔师叔……您先别急着埋怨,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您就输了呀?”
赵公明满不情愿地遏止住了滔滔不绝的话头,深吸一口气,开始回想起之前的情形,眼神里的那份怒气仍存了七八分,一股脑地想尽数发泄出来。
“你下去之后,我一直盯着那小子。你说这小子啊,简直太辜负我对他的信任了!我这赌约才立下呐,他扭脸就在亳州大街上跟人打架滋事,抢了人家身边的姑娘,还抬出他相国公子的身份仗势欺人,说什么他看上的姑娘就是他的,还说……”
梁潇……抢姑娘?月凌登时觉得自己在下界待的那几个月很有可能是一场梦,要不然就是赵师叔做梦了,或是他老眼昏花地认错了人。不然……如何所讲之事,竟和她所知的,有如此之大的出入?
倚着相国公子的身份仗势欺人?赵师叔活了几千岁,在神仙里头论起来,这年纪还不算老,就算乏累地偶有眼花了,也不至于连带着一双耳朵都听不清了。以相国公子的身份仗势欺人?
如此说起来……梁潇确是相国长子,天朝没什么左右丞相之设,在亳州街头的,当该也不会是异邦贵族,不然,衣着外貌,乡音打扮,赵师叔就算眼神再不好,也瞧得出不是同一个人。
梁相国夫妇此生只育有两子,她在相府这些时日,也从没听说过他们夫妻俩何时收过什么干儿义子的。梁潇今年都十九岁了,可小湘儿才十岁,兄弟俩个差了九岁,湘儿生的同梁潇也没几分像,再说那年岁摆在那儿。
若说是冒名顶替,总没个形同貌似的巧合,更不会巧到都在亳州大街上闲逛。如此前后思量之下,想来断断不会是赵师叔认错了人。理虽是这个理,好歹相识一场,月凌一直当他是个侠肝义胆之人,如今忽又听闻此事,总不免不愿相信。
“师叔,你没有看错?”
赵师叔断没有撒谎害他自己输了赌局的理由,看错这俩个字,即使月凌连自己也说服不了,却还是想再三问上一问。
亳州……月凌反复忖度着这个地名。想当初,她却是在亳州认识了清霜,那时候,到那里也是为着印证赌约去找的梁潇,只因在云头时瞧的清楚,当即便盯着降了云下去了。本以为这事轻松的很,哪知道梁公子的脚步倒快,才不过一会儿没看着,一溜烟的功夫就去了别处。
记得那时一下去便找不寻人影,她看的迷离,还心道是不是来错了地方,如今看来,倒许是错过了一场真相。可即便赵师叔这般说,她仍是难以相信,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可总归……李姑娘觉得,她需要好好冷静一下。
赵公明未察觉其他,被这般怀疑自己的眼神,作师叔的很不开心。但小辈面前,不好动怒,再说也不是什么特别大不了的事,因此他也没想着怎么发脾气,只瞪大着一双金刚怒目,高声喊嚷着。
“你赵师叔是什么人?怎么可能会看错?!这也就五六个时辰前的事,那时我就站在这云头,看的真真的。我这刚要想办法找你回来认个输吧,一眨眼的功夫,你们俩我是一个都找不到了。丫头,我算是服了,你说现在这世道吧,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赵师叔正顾自己滔滔不绝,感慨万千,深悔前时率性之过,只恐直到如今已惹下几多孽债。当下立誓不再以脸为凭后,骂起梁潇,仍是愤懑不已。听着赵公明怒上心头的怨气,月凌的脸色也愈发铁青。
梁潇这个斯文败类,平日装的正人君子,不但千方百计拒了公主的垂青,昔年不知如何闯荡,竟素留江湖侠名,还一副大义凌然,甘愿为天下不平事赴汤蹈火的样子。哪晓得背地里,也不过是个色欲熏心,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
现今不知他拒了公主安的哪门子心,横竖总不过或是为了博得个不慕荣利的清名,或是怕驸马之命,累他难以纳妾宿姬,享不尽天下齐人之福。可叹云阳公主初开情窦,恋上的竟是这么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真小人,若此番叫她知晓,真真是觉丢尽了皇室的脸,枉费那一番痴心。
更可恨的是,他故作清高,仗着那副潘安之貌骗过云阳公主一众凡人几付痴心也罢了,竟将她这个神仙也骗的团团转,一个劲儿为他鞍前马后地解决不平事。天知道有没有几回暗地里接着她使绊子,害过多少无辜的人。
她一个神仙,竟成了个凡间败类的打手,这脸才算是丢到家了。想到此处,月凌怒不可遏,实在咽不下这口怨气,愤怨地“哼”了一声,脚一跺,头一扭,将袖一甩,转身又往凡间去了。
赵师叔仍在原处,乍见之下一时茫然,来的急,去的也急,眨眼功夫又不见了踪影,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贞英这丫头,不愧是哪吒一手带大的妹子,这说来就来的暴脾气,跟她家三哥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哎——丫头,你去哪儿啊?”眼睁睁见着还没进南天门的贞英,几句话又折返了人间,赵师叔乍惊之下,后知后觉地才大喊着问了声,怎奈何贞英去的急,压根听不见这话。
“这刚回来,又去折腾个什么劲儿啊?”赵公明顾自摇了摇头,年轻人啊,总是这股子血气方刚,看不惯天上天下的不平事。
他还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仿佛……丫头在凡间这些时日,所见所闻的与自己所知尽然不同。见贞英这般怒气中烧,想是那凡间的小子不但品行不端,还惯会骗人,直叫贞英误以为他是个好人,这才巴巴地回天上找他认输来了。
也难怪丫头这样生气,一来堂堂神仙,被个凡人蒙骗,面上总归是过不去。二来,这场赌局,她本是早就赢了的,回来同他神气似的炫耀一番,接着再“语重心长”地劝诫师叔,日后再施财富时,切不可以貌取人。
这等双赢之事,贞英丫头本是心向往之,原可唾手而得的事,却被那小子弄得几番波折,没的竟是让丫头在他面前丢了丑,直叫他知道贞英在凡间受了骗。
李靖家的这个四姑娘,跟她父王和三哥一样,顶是个好面子的,这回倒似被个凡人玩弄于鼓掌之间,这番折辱,岂甘领受?这遭赌约虽是赢了,却比输了还叫她难受,也无怪她这般又匆匆离去。
赵公明无奈摇了摇头,叹息一番,正打算继续端详人间世事,还没等慢悠悠转过头,右肩又猛地被拍了下,左耳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喊声,“赵师叔——”
他早该知道,贞英这吓唬人似的打招呼的方式,定然也是跟哥哥学的。往后一转身,凝神细视,果然不出他所料,果真又是这一招。只是……才走了一个,这小祖宗怎么也到这儿找他来了?这兄妹俩……折腾完一个又一个,真是叫人一刻也不得消停。
“哪吒?你怎么来了?哈哈哈……”赵师叔笑脸相迎,全然没了半点长辈的架子。
哪吒一点都不客气,权当自己人一般,也不谦敬声受不起,只见此刻心焦如焚,只急急问道,“师叔,刚才贞英回来过?”
赵师叔一扭头,他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几时天上的消息竟还传的这样快了?贞英丫头来去匆匆,跟他才没说几句话,她家三哥这便找上了门来。敢情是她家这三太子近日里同千里眼顺风耳学了本事不成?
“额……你怎么知道?”
哪吒一开口,语气里尽是些娇嗔怨念,眼里却是个安心调笑奚落的神色,“师叔,您这一声喊的这么响,我就是想听不到也难呐!”
赵公明笑着摆摆手,颇有些惭色,平日里高声呼来喝去的,中气十足久了,想喊的轻些倒也难,偏生还碰上个耳朵好的,上赶着漏了底。这亏得是贞英丫头的亲哥哥,若传到其他神仙耳里去,怕也不知会否又惹下什么祸端来。
私下凡间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全看上头的心情如何处置。倘若运气不好的,碰上严惩严罚,到时候既害了丫头担个罪名,作为始作俑者,也得自作自受地得连带着他自己个儿也逃不了干系,说到底,这下凡打赌的事,还是他这个有名望的老神仙怂恿后生晚辈的。
“哎……你是她三哥,师叔便同你直说了吧。那天贞英丫头来找我问东问西的,我看她闲的慌,就跟这丫头打赌,说是随便她在下界挑个凡人,看看他究竟是相由心生还是人面兽心。”
“呵呵……呵呵呵呵……”哪吒笑地极冷,极勉强,这真是一场极其无聊的赌局。难得赵师叔活了这把年纪,还乐意跟小姑娘打这么无聊的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