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一听这由头,哪吒不免一楞,打赌的事他见得多了,这种赌法,倒是头一次听说,“师叔,你们……还真是闲得慌啊!诶,你跟贞英,你们俩谁赌的相由心生,谁赌的人面兽心呐?”
“我是相由心生,贞英是……”刚欲顺着话头往下讲,赵师叔兀地掩口,只觉再照这么说下去好生怪异,倏忽间也不知该如何改口,“嘿嘿……哪吒,师叔一时不会说话,这意思嘛,你明白就成了。”
哪吒轻笑一声,师叔倒是耳明口快,说错了话,表错了意,眼明心亮地还懂得悬崖勒马。只不过……他与贞英这赌局……相由心生也好,人面兽心也罢,既有这话,自然是有这两种人。似这等尘世间本就两般皆有的事由,就算当真闲闷的慌,自有别的事好说好做,无端端赌它作甚?
“师叔,你们的赌注是什么呀?”哪吒微微低下头,抬眼笑嘻嘻地问道。
天上的神仙,无聊时赌起凡人的面相。争论起表里内在,若叫下界的凡人们知晓了,定然好生骇怪,未必肯信。可神仙们偏生真是如此赌了,立这赌约的,一个是他道门师叔,一个还是他的亲妹子。这话说出去,叫哪吒自己都难以置信。
贞英无权无职,又年岁尚小,赵师叔此番打赌,想来少年心性未泯,三界诸事未能全然猜透。他两个这赌约已是奇了,倒不知输赢定后,赌注是否更奇。哪吒顿时被勾起了好奇心,忍不住当即扣问。
“赌注嘛……”赵公明捻须笑思,考量许久之后,正待脱口。话在嘴边,却无论如何也难以说出,半晌,这才惊觉当日说的起劲,约是定下了,这赌注却还未曾想过。此般白忙一场的情状,直叫赵公明自觉丢了老脸,百般吱呜不出,见哪吒在旁等个答案等的甚是急切,赵师叔脸一红,登时面生尴尬之色。
“呀!忘了,哎呀……这忙上忙下的,输赢都定了,赌注还没影,真是……”甭管再不愿意承认,总不好当场编个赌注出来,当着小辈的面儿,可不能起这个头。
年岁大了嘛……总有那么一两回健忘的时候,说出来,也没那么丢人嘛!贞英丫头岁数倒是小,那日编派了这许多,桩桩件件都定了规矩,唯独这定了输赢之后的赌注……那丫头不也没想起来这一茬嘛!
“咦?输赢定了?你们俩谁赢了呀?”哪吒强忍着心中难以名状的心情,边笑着赌注之事,边还不忘关心结果。
赵师叔暗叹一口气,对着结果的不甘心里还带着点小俏皮。这输赢胜负之心,叫人冷眼看去,全不似个千八百岁,远离红尘的老神仙。说来也奇,赵公明担着财神的责,每日里守在南天门外的云头里端详世间百态,看尽了多少分分合合的悲欢事。
依着这理,赵师叔本该大彻大悟,谁晓得竟是还将这输赢二字看得这般重。不过,看不透有看不透的好处,若是真的去留无意,舒卷随心,少了悲欢离合,倒也要少了不少乐事。有喜有忧,有笑有泪,千八百年的岁月,才不会太无聊嘛!
“贞英丫头赢了呗……”赵公明瘪着嘴,十分不愿意承认这个结局,“不过看那意思,好像她在下头是被骗了,正找那小子算账去了。”
一个“骗”字,引得哪吒此时注意力已全然不在赌局上头,心心念念地只怕自家妹子在凡间也动了什么不该动的念头,“那小子?哪个小子?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长的俊吗?被骗……贞英不会看上他了吧!”
这一串连珠炮似的问话,倒把赵师叔惊得一愣,呆呆怔住不发一言,良久,方回过神色来,摇头摆手道,“不会不会,那小子叫……哦!贞英说他叫梁潇,今年多大了不知道,长得倒是挺俊。不过啊……可惜人不可貌相,却是个强抢民女,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你家四姑娘要是能看上他才见鬼了呐!”
“哦~~”
哪吒总算放下了方才悬着的心,欣慰地点了点头。不是他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实在是凡尘险恶,不得不防。自有了杨家姐姐的教训,想着杨二哥那天人交战的折磨,每日里再瞧着贞英这妹妹,总不由得生起当日杨二哥的担忧来。
这回她下到凡间游玩,别的祸事,纵使搅翻天去,惹的红尘里改朝换代,哪吒也是是不怕的。却只若那一念情根若种下,深恐九死难回。他未尝情之果,却已深知情之为物,于神仙是何等的刀山火海。
想当初,杨三姐姐为了那个姓刘的凡人,甘愿豁出神位和性命去,全然不顾与杨二哥几千年的兄妹之情。若是她心系之人,一般真心相待,绝无变心之意倒也罢了。可偏生那穷书生,自杨三姐姐被压在华山下后,金榜题名,更是娶了高官之女,小沉香自幼视后母为母,从无人同他提及亲娘是何人。
此情此事,着实难于他兄妹两人当年的生父相较,杨三姐姐一片痴心,尽数遭了辜负,也无怪杨二哥恨毒了那凡人。若非神仙妄动杀孽,结果凡人乃是犯了天条的大忌讳,杨二哥早就杀了那人,也好叫三姐姐死心。
说起来,贞英平日里素来中规中矩,不敢越雷池一步。可先时竟为了那个叫沈天若的凡人,将上天偷镜,入地府还魂这等大事统干了,不由得当真叫他胆战心惊。亏得是那姓沈的早有夫人,还说是伉俪情深。否则凭是何故,他真曾闪过斩草除根,防范未然的念头,好歹是当时便熄了,才没多惹什么祸来。
赵公明搭上哪吒的肩,以长辈之慈,过来人的语调风轻云淡劝道,“丫头丢了脸,总得让她把面子找回来,不然啊……她会郁结于心的。哪吒,别担心,就让贞英再去趟人间,好好教训教训那小子,等出完气,最多玩上几天,也就回来了。”
哪吒心下盘思几回,料来他家这位四姑娘,玩心颇盛,更不似杨三姐姐华山上千年寂寞,想是也没这么容易动凡心的,如此倒也宽慰了不少,当即笑说道,“既然赵师叔都这样说了,那我这做哥哥的便替小妹多担待着些,让她在人间再多玩上几个时辰吧。”
赵师叔瞧着这兄友妹恭的和顺状,想起自己那三个多年未见的妹妹来,几番心下慨叹之余,仍是笑道,“贞英这丫头啊……像你,惯是个好打不平的招摇个性,儿女私情嘛,断难放在心上的,你呀……”
哪吒不知又心心念念到了什么份上,忽似想起了什么天大的事,“诶——师叔,瞧我又给忘了,您方才说,凡间那小子叫什么来着?”
“叫梁潇~~~你瞧,一听这名字就是个风流种。”赵师叔自认输了赌局,不敢再盘旋着什么貌如其人的话由,转而又寻摸到了名字上,想着照这已知的份上使劲儿解释一番。
“这等风流成性的人,岂不是娶谁祸害谁?”哪吒心底的好奇心一上来,幸灾乐祸般坏笑道,“那我可得去姻缘簿上瞧瞧,究竟是哪家姑娘这么倒霉。”
赵师叔跟着贼笑似地一声,伸手赶忙拉住哪吒,“诶……你先等等——”
“师叔还有何吩咐?”哪吒莫名其妙地转回身来,仍是恭敬问道。
赵公明捻须一笑,卖弄了几回关子,一股子过来人的架势语重心长般道,“小师侄,光看看有什么意思呢?若是他日后娶了个贤良淑德的好女子,岂不多生气愤?”
哪吒倒是越听越糊涂,实不解师叔言下之意,只得抱拳谦恭问道,“弟子资质尚浅,多有不知,还望师叔……不吝赐教。”
赵师叔勾了勾食指,凑到哪吒耳边轻轻嚷了几句,笑的两人冁然大喜。赵公明暗自得意,哪吒连连称赞。
人间常说,姜还是老的辣。今日一见赵师叔这般别出心裁的高见,哪吒不得不对这话心生拜服。凡间那小子,谁叫你今日里得罪的是我李家的女儿,既是平日里素行不端,便恼不得我对你的下半辈子整上一整。
谁说的平生不作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可怜那身在凡尘的梁公子,平日未有何等亏心事,鬼倒是没曾敲他家门,今日无端竟被上方的神仙惦记了惩罚。罚便罚了,还罚的如此悄无声息,连个升堂问罪,辩驳伸冤的机会都不曾给他。
待来日娶亲时方要惊觉,花轿临门后,却怕已成了一世的折磨。神仙俯瞰众生,从来犹似蝼蚁,凭你是王孙公子、贩夫走卒,所谓众生平等,都是一样的渺小,一样的微不足道。他们觉着你有错了,便罚,若哪一日知晓从前冤枉了你,也不过轻轻一笑,道声万般皆苦,这都不过是历世的修行而已。
“倒不如瞒着月老,悄悄给他配个河东狮吧,恶人自有恶人磨嘛……”
“赵师叔高见呐!”哪吒竖起拇指,发自内心地佩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