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师叔巧笑得意,风轻云淡道,“我说小哪吒,别怪你赵师叔没提醒你,真要去可得紧着现在去,趁着月老到蓬莱赴会,不在仙邸的时候……”
“好——”还不等赵公明把所谓蓬莱赴会的前因后果讲完,哪吒只听见几句“紧着现在去”,当即一溜烟儿似的早没影了,只徒留下赵公明那无奈摇头叹息的身影,“哎……这俩孩子……都是急脾气。”
话说另一头,自打适才月凌从赵师叔口中得知所谓亳州之事后,立时气恼地怒不可遏。也不管南天门四周围有没有其他天兵天将巡视,横冲直撞着犹似目中无人。一出了南天门,紧赶着往下界跑,提着剑直冲到了潮州府衙,也没想着看看天上地上路过时,身边有谁瞧没瞧见。
好在她怨气虽重,理智尚存,一来没见一个杀一个的心思,潮州府衙中的人,算是不必担忧自己的身家性命。二来回了天上一趟,虽是片刻光景,未曾到了半个时辰,细数数人间也有近十余日的光阴,于她只不过须臾而已,自然还记得潮州府衙里梁潇房间的所在,不必提剑乱冲乱找着吓坏了府中人。
却说此时,梁潇正在房内幽思怅惘,自怜自艾,自知此生不但夙愿难偿,相思难了,便连这千里一面,也难再有得见。正如此思之念之,忽的眼前一道金光闪过,月凌倏忽出现在了眼前,却是右手提剑,秀颜生怒。
只见她剑指一比,怒气冲冲喝道,“梁潇——”
梁公子乍见之下,只觉惊喜,还未曾在意何处不对,兀自站起身来,展颜欢欣道,“月凌?”
这一阵欢喜过后,顿觉惊疑,再细细一瞧,不知眼前人及时从何处变出一把剑来,此时正指在他喉头之前,“月凌,你……你这是……”
“别叫我名字——”月凌越思越怒,愤懑涌上心头,当即又将剑往前了几寸,“你这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骗的我好苦啊!”
梁潇立时一愣,伪君子?骗……他比不得修远那般书生意气,说话做事由来没个风不风骨的。因着这等缘故,他既自认未必算得君子,因而也从不曾自称君子,只是无论如何,也算不上是小人。
这心地,这行事作风,向来算得问心无愧,更是自觉对得起这张脸,又何来的什么表里不一?骗,还骗的她好苦?这莫名其妙好似负心薄情一般的怨话,说的他好生诧异。走时好歹朋友相称,怎么回来这一趟,提剑相向,好似不共戴天一般。
骗……他有什么好骗谁的?这些时以来,若说有什么旁人不知的秘事,除却心头那不足为人所道的情愫,他不知还有何事欺瞒,这话却又是从何说起?怎的李天仙走了这一个多月,忽的回来,竟生了这般大的气?
梁公子不禁怔住,月凌语气甚怒,气势冲冲地却也不说出个缘故来,惹得他就算想认错受罚都没什么好说的。眼下,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但心下隐隐只觉这其中必然有什么天大的误会,只是现下纵要解释,也实在无从说起。
“什么伪君子,什么表里不一?我……我究竟骗你什么了?”
月凌将剑一偏,指在梁潇脸侧,往前一挪,愈发愤慨道,“你还有脸问!”
梁公子无辜地瞪大了眼,左手伸出两根手指,夹在剑刃上小心把剑挪开,正色着喊起了冤枉,“诶——我问心无愧,怎么就没脸问了?李姑娘,你这一副讨问情债的模样,我是骗了你的芳心了吗?”
见梁潇非但不痛快认“罪”,反倒东拉西扯没个正形,竟然还敢讨起她的便宜来。李天仙心中对赵师叔所言所评,原还甚是怀疑,如今却更是深信不疑。此刻面色一沉,提剑微微往回收后,眉心一拧,当即又举起剑要朝着他喉间刺去。
“还敢胡言乱语,你找死——”
梁潇立时躲闪开来,避到一边,心头颤栗着难以平复。不是为这生死一瞬间,原是因为……先时知她生气,却总想许带三分调笑,如今这一剑当真瞅准了要害,万没曾想到她竟当真欲下死手,心中咯噔一惊,莫名凉了半截。
“你……你来真的啊?我招你惹你了?你要杀了我!”
听梁潇话中凄苦,月凌不觉暂放下了手中长剑,稍有缓和之时,猛想起从前种种,对他如何如何信任,而今方悉真相,原来自己竟一直被一个品行卑劣的纨绔公子玩弄于鼓掌之间。不管是因着神仙的颜面,还是自己的尊严,或是昔日里许曾犯下过的错事,而今种种都使得月凌悲愤交加。
爱深恨切之心,埋于深处,本不自知。如今气急,一时竟也说不出个究竟来,只得继而举剑忿忿,眉目紧蹙,“都是因为你……你这个衣冠禽兽,害我在赵师叔面前丢尽了脸,还敢说你没惹我!”
“赵师叔是谁啊?不是……你先把剑收起来行不行?”梁公子又是一懵,心虑迷惘,怅然不知所云。为什么月凌方才那番话,倒说的他像是欺辱了谁家女子,或负了谁人一片痴心,却还在人前装作谦谦君子一般。
旧里相识一场,混得个朋友的头衔,梁公子本也不曾在李天仙嘴里得到几句好话。可万万不曾想到,如今无端端又成了她口中的衣冠禽兽。他究竟曾做错了什么?走时还言辞切切,不知为友为情,总是几番不舍,几度惹得他以为两处相思,险些没剖白了自身心意去。人走茶凉,还在这儿十余日顾自情殇。
先时常有说有笑,纵算不得是无话不谈,总也是全无隔阂之意。眼下在人间也不过才隔了一月,按着天上的时光,更是还不到一日,一个多时辰而已。顶多去了趟京城,费了人间的十余日,又回了趟天宫,不知说了些什么长长短短的话。
而今好容易才盼到她转寰人间,原以为“久”别重逢,纵不是情意绵绵,再续离情,好歹也该是和颜悦色地叙叙旧吧。可谁又曾想,就在那不知情的一个多月里,他梁潇在李天仙眼里竟已落得如此不堪。
月凌微蹙着眉,冷着一双眼,沉沉往前移步。她提着剑步步紧逼,逼得梁潇一路后退,直退到了榻边,退无可退。月凌又将手一伸,只是有意无意地往右偏了偏,稍稍削落他几缕青丝,冷冷道,
“不行——”
要她收剑?一把剑就把行走多年的梁公子吓着了?她可不信。他本就一副并不打算认罪的样子,收了剑,梁潇是想愈发有恃无恐吗?别逗了,她好歹也是个神仙,在凡人面前,这点能耐还是有的。就算把剑收了,难道梁潇还想从她眼皮子底下溜走不成?
梁公子冷笑一声,月凌既已说了“不行”,他也不再急欲问个究竟。冷笑一声,撇过头权作视死如归般道,“你是神仙,我是凡人,凭我武功如何,于你……总如同手无缚鸡之力一般。今日你若真要杀我,动动手指就行了,我自然无力反抗,用的着非得拿剑见血的,方消你心头之恨吗?”
“我要怎样杀你,不用你管!你死你的就成了。”月凌“哼”了一声,面色仍是愤然,语气却早已在不经意间软下了几分。她气虽气的盛了,却哪里真想杀人,只不过是……心中有怨,不吐不快罢了。
“什么我死我的就成了……哎——拜托!李姑娘,李天仙,是你在这儿提剑相向,喊打喊杀的。今儿个要死的可是我。听不听的且两说着,我这连命都快要没了,临死前,你连个建议都不让我提了不成?”
月凌一番话说的霸道,尤其是最后一句,听的人心里很是郁闷委屈。梁潇忍无可忍,禁不住开始抱怨起来,刻意仰了仰脖子,高了高声调。说实话,此时此刻,他开始有些佩服自己了,在这等生死关头,竟还有心思开这样的玩笑,较这样的真。
“提建议?好兴致啊!梁公子,你倒是颇有几分视死如归的慷慨嘛。”月凌垂眸,又稍稍抬了抬眼,斜着目光端详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不自觉嘴角微微上扬。
她总是怒不起来,便是来时愤愤,没几句话,总又片刻烟消云散了。尤其……是在这个人面前。也不知是他说起话来太惹人发笑,还是同他待在一块儿久了,有些事已成习惯。似乎……梁潇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本事,一笑,便能消了她心中几多愤懑。
可是……他分明是个金玉其外的纨绔子,不过是较之别人生了这一副好相貌。骨子里……仍是个欺软怕硬,仗势欺人的斯文败类。
他不是个好人,当日赵师叔亲眼所见,铁证如山。先前种种,想来定然都是他苦心欺瞒。可是,自己此刻明明知道这一点,却为何也同当日赵师叔那般,看人看面,似乎也……以貌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