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凌,亏你当初还跟大言不惭地赵师叔打赌呐!如今人家都认输了,你倒是重蹈了那等覆辙。今日里若是轻饶了梁潇,于天下苍生如何交待?与赵师叔如何交待?又如何对得起先前那信誓旦旦的赌约?不成,今日非得作个了结不可。
梁公子一听李姑娘这笑谈似的戏谑,当即一呆。视死如归?这心态,从前行走江湖之时,他确是曾有过。毕竟常听人说江湖险恶,反正固有一死,都不过早晚而已。若是路见不平,或为民除害,纵使技不如人,败在谁的手下,总算是死得其所,即使有些不甘愿,倒也没什么怕不怕的。
只是……今日里没什么路见不平,也没什么害好为民所除,甚至两个动手的机会都没有,将要为什么而死他也不清楚。只知道如今李天仙正拿着那把剑挥来舞去地对准了他的咽喉,倘若她打定了主意,那自个儿大抵也就凶多吉少了。
从前,每每遇到危难之时,梁潇想了许多回,将来他会是因何而死。可他万万也想不到此刻这般情状。哎……若是今日当真就这般不明不白地死了,虽说是死在神仙的手里,回头到了阴间,说起来倒也比寻常死了的人有面子许多。
可是这样的面子……谁爱要谁要去。不怕死可不代表他不想活,好死不如赖活着,谁都知道这么个理。又不是为天下为苍生牺牲自己换来太平,这种死法梁公子觉着憋屈的慌。再者说了,死后的面子又能显摆给谁看啊?跟地府的阎王小鬼们吗?真到那时候,能让他死后魂灵少受些苦已是谢天谢地了,哪里还想得到什么面子不面子的。
小时候,听老人们常说,凡人如果亵渎神灵,是要付出惨重的代价的。商纣王在女娲宫里题了首情诗,情意拳拳,倾慕面面,七言八句,虽是写的文采斐然。没奈何他是个凡人,纵是帝王,在神仙面前也如同尘土草芥一般。
一个凡人,仗着祖辈留承下来的几万里田土,九州诸侯的礼敬,不过这等神仙瞧不上的权力,便自视甚高,胆敢对女娲娘娘起了不该起的心思。女娲娘娘是什么人?那可是炼石补青天,捏土造众生的大地之母,论起辈分来,不知压过商纣王几个头去。结果呢?神女一发怒,商朝江山就这么完了,帝辛最后也落得个自焚鹿台的下场。
若这般细究起来,梁公子也却是对神女起了不该起的心思,虽不曾似商纣王那般公然题诗,色胆包天地近乎惹得天下皆知。可春心难遣,夜深人静时,神魂梦里,少不了些许颠鸾倒凤的非分之想。
除却那日太子无意中窥见他在案头所作的画像,知他心意意外。此等情由,尚不敢稍为旁人所道,此番若不慎被神人知晓,按什么天条天规的惩处起来,惹得神明发怒……他这身份摆在那里,江山是没的可赔上的了,可于他自身,许也是个万死之罪。可是……这都不过他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而已,从来也未有对谁人说过。
难不成……月凌有识人心中所想的术法,他那点龌龊的不龌龊的心思,统被瞧了去,才使得她如此怒不可遏?还是说……他在京城家中珍而重之的那幅画像,即使深藏枕边被里,也终究透了春心?可……月凌送玉溱世妹回京城,难道还去了趟相府道别不成?可如何会去他房中翻箱倒柜?
不对不对,她曾说过,不欲亲面别离,所以才留书而走,不等天明道别。只因那生离场景,别样心凄。在潮州时,她带着玉溱夤夜离府,只留下一封书信,为的就是不当面告别。月凌同清霜素来交好,情深义厚,她待清霜,必定更是千般不舍,若要别离,更不会特地跑到相府里去道别。
再者说,她若早知自个儿那点心思,也不会等着回天上一趟再下来找他算账。他一没题诗二没昭告天下,都不曾向谁承认过什么。也不过守着那一副画像,一支金钗睹物思人……神而已。纵使这也算亵渎神灵,需惩之以重罪,万死莫赎,可这等缜密心思,神灵又是从何处知晓的?
“我给你个机会,只要你自己乖乖认错,就此改过,念在……念在清霜和修远他们的份上,我不伤你。”见梁潇半日不曾出声,月凌缓缓移剑到他左肩上,不言不语,任由他思绪飘乱。
“你……我……”梁潇嘟嘟囔囔,吱吱呜呜,你来我去地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认错,还改过?这话说的倒像是大发慈悲一般,可没来由地竟是梁公子心中顿生许多莫名怨念。他究竟是犯了什么错,李天仙一会儿拔剑相向,要死要活,一会儿又说什么认错改过,就此不再追究。这到底是件什么事,气得月凌才回了天上,又怒气冲冲地跑了回来。
这看似前后矛盾反常的态度,更叫人摸不着头脑。才来时不是直接一剑刺来吗?还说什么“你只管死你的”。这才没多久,忽然又说什么看在清霜和修远的份上,再给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老天呐!谁能告诉他,他先前究竟犯了什么错事,怎么乍一听严重,再一听又似乎不过尔尔。
看着月凌这盼他知过改过的恳切之心如此诚恳,梁公子倒真想认错。改不改的,好歹也让他先瞧瞧错的究竟是哪一处,又没准儿只是个误会呢?只是现下……这云里雾里的态势,时不时地还得留心长剑指向了何处,对自己是否有什么伤害。
梁潇的脑海里此刻一片模糊,简直快要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忘了,他是当真不知道,月凌所谓的错事,究竟所指为何。倘若就此轻率地认了什么不该认的事,不但不能消解眼前之困,反倒更是多惹出许多事端来。
“怎么样?想到了吗?”月凌等了半日,见梁潇目光流转,心中似是盘旋往复几遍,却总也不见开口,等的已久了,也不想再这样干等着,稍稍把剑刃往他脖子上挪了一两寸,不悲不喜问道。
梁公子此时倒不知怎地,何来了兴致,竟想着取下腰间所配的竹箫,尬笑磕碰着欲将剑刃移开几寸,省得伤到了自己。
月凌见此情状,非但不恼,反倒微微斜起头,低眸笑倾众生,看笑话似地打趣道,“梁公子,我早跟你说过,行走江湖,以箫敌剑,是要吃亏的。”
梁公子摇摇头,轻笑说道,“用箫用剑又有什么区别?仙凡有别,在你面前,我无论如何总是吃亏的。”
“少来!别跟我嬉皮笑脸的,你到底说不说?”月凌将脸一沉,心觉许是自己此前太好说话了,凭他央着求那的帮着帮那,也不曾摆过几回架子。
自是从前拿他当朋友,当自己人的缘故,谈笑风生互有玩笑,如今才使得他屡有侥幸之心。今儿个可非得叫他知道,济世救人的神仙也是有脾气的,凭是如何,总是他一个凡人不能得罪的。
梁潇心里没了主意,也不知月凌究竟要他招认什么,倘若是那点非分之想,自知非分,也不敢奢望成真。只是瞧她今日这怒气冲冲的模样,若当真认了,待李天仙一剑劈来,也不知是否真的死无葬身之地。
倘若不是,那他更不能认了,这等春心轻泄、不打自招的事,他也说不出口。若为了此刻的安危轻易便出卖了自己,皮肉之苦事小,他颜面无存事大,就这么认了,不是上赶着给自己找不自在吗?再说了,诱供的事,以前他倒是常爱干,今日里轮到了自己,便是拼着那一世英名,也决不能吊死在这上头。
思来想去,经一番深思熟虑之后,梁潇轻叹一声,启口幽幽道来。
“李天仙,凡间审案时,便是堂官心中已判了死罪,也得先列下罪状,问案犯认与不认,再叫他招认详情。你要我招认,又要杀要剐的,总得先说个由头我才晓得你要我招什么呀!就算我今儿个是非死不可,那……死之前也好赖请你赏个明白吧。不然……回头到了阴曹地府,阎王爷问起来,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死,哎……”
梁公子这一长篇大论地唉声叹气,皱着眉头苦着脸,委屈地倒好似是月凌依仗着神仙的身份仗势欺人了一般。月凌提着剑,隐隐都觉着手举得酸了,从头到尾,听这长长短短的一串话,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时若再强逼强问,倒显得她甚是不近人情了。
想玩个迂回战术?赵师叔的话摆在那儿,他年岁虽大,可摆在神仙堆里,也不是什么上古的老神仙,好歹也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这种认错人记不清脸的事,也就只有你梁公子有这本事。哼!别仗着自己有几分小聪明,就像试着跟神仙颠倒是非黑白,说谎的事,可一不可再。否则……本姑娘一定会让你死的很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