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梁公子沉了声,怎么越说越错,倒说的自己像个四处留情的浪荡子了。倒真惹得月凌说起这寻花问柳的风流话来,这颜面可算是自己败的了。
“我行侠四海,乐的逍遥,若娶了娘子,也难着家,如此……岂不日日让她独守空房?”梁公子强行解释了一番,这潜藏的心酸,也不知是说与谁听,又能否听到。
月凌皱了皱眉,暗想前事,幽幽道,“独守空房?我瞧不至于吧,从我认识你开始,都好几个月了,你不是一直乖乖待在京城,哪儿也没去吗?这一趟,要不是那个小心眼的皇帝,你怕是还在家里待的好好的呐,哪里行侠四海地不着家了呀?”
“我那是……说了你也不明白。”梁公子欲言又止,只得闷声怨怼,“成亲有什么好的呀?若是真好了,何以神仙竟是要绝情绝欲呢?”
月凌一呆,这话像是从一个凡间的官宦子弟嘴里说出来的吗?也不知他是否有什么弦外之音,竟无端端又扯上神仙来。神仙也不是从来便断情断欲的,东皇昔日还与西王母生了许多儿女。
便是她那父王,虽只居人臣之位,倚着功勋,成仙前后拢共加起来,不也有了他们兄妹四个吗?再说了,神仙或有生无灭,千万年也不消忧心什么断了香火。梁公子这又是个什么道理,凡人若一个个的学神仙都不成亲了,断宗绝代,几世之后,那人间岂不成了鸟兽禽鱼的天下了?
“你同神仙比什么,神仙有生无灭,无需传代香烟,你想学神仙绝情绝欲,难道你也能长生不老吗?还是说……梁公子想修仙了道,或是……出家当和尚道士?”月凌揪着他的话茬,因笑着打趣道。
梁潇一阵酸,阴阳怪气道,“我自知求不得神仙的长生不老,难道还不能学一学神仙的寡欲清心了?”
“你?清心寡欲?”
方才修仙出家的话,也不过是调笑之言,而今却听梁潇亲口说出“清心寡欲”这四个字……月凌心下当即暗衬了几回梁公子六根断尽,为僧为道的模样,那场面,真是怎么想怎么觉着别扭。
梁潇生来秀逸飘雅,虽颇有几分谪仙风度,可到底也不像个世外高人。说起话来,就是想装个高冷样,不出三句也定然笑靥如花。再者说了,这随性恣意的脾气,好管闲事的不平之心,哪里静得下心来参禅念经?这品性,绝不了凡尘断不了俗念,总是叫人怎么也想不到出家人身上去。
“我看你呀,还是做你的人间富贵花吧。最迟过几年,再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夫人,传宗接代,平安和乐地度此一生。”
这话一出口,月凌脸上虽笑着,心里却觉着,想着那情状,一点子为朋友高兴的喜悦都没有,反倒有几分怅然若失之感。强压下那一阵不和谐,月凌刚想再多说些什么以掩盖此刻的心绪,梁潇已然开了口。
只听梁公子冷言冷语,活似赌气般道,“你若真心盼我早日成亲,与其问长问短,倒不如帮我瞧瞧月老牵了谁家红线,待我回了爹娘,直接找女家遣媒提亲便罢了。也免得日后一波三折,多生徒劳。”
月凌未解其中情愫,听了却也不免莫名感伤。看他红线系得谁家女子……梁潇今后当真会成亲?和一个……或许他们都不认识的陌生人?先时虽打趣过许多回,左不过是个玩笑而已。如今一时间正正经经地思量起来,如何竟是这般不悦?
“帮你看容易,若是等下回到人间再告诉你,只怕你都已儿孙满堂了。”
“下回?你……你又要走了?”梁潇一听这辛酸话,心头又泛起一阵酸楚,千避万避,总还是避不过这一天。
月凌低下头,算是默认了,“常言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如今潮州有那明空禅师在,妖魔鬼怪的是不必担心了,护你无恙的担子,我这便可放下。过几天,我送玉溱回京城去,到时潮州怕是不会再来了,咱们……就此别过吧。”
“可是……可是修远和清霜的婚期还没个着落,你不等他们成了亲再走吗?”梁潇想了半晌,却也只相出这个由头来。
月凌摇摇头,笑的酸涩,“多待一日,便多一分不舍,既是注定要分离,横竖倒不如早些。届时我便不同你们一一告辞了,也省得心里难受。”
“你还会回来吗?”虽明知早晚会覆灭,梁潇仍是心存着一丝希望。
月凌仰起头,一任风吹过发梢眼角。这原本熟悉的天,如今忽的这般陌生,夜云虽是浅浅,月明星稀,天河浩渺。怎奈眼前模糊,已看不清云楼宫的所在。
“不知道,随缘吧。万事小心些,以后要是再出点什么事,可没我帮你们收拾烂摊子了。”
梁公子将头一扭,别别扭扭地酸起来,也不知是不是无力拦阻之下无奈聊作些自我宽慰,以显得自己并没有那么难过。
“你没来的时候,十几年都这般过了,也没见出什么大事。难道从此没了你,我们还都活不成了吗?”
月凌把头一低,此刻忽不想再斗嘴玩笑,只是应和着梁潇的话,“说的也是……”
其余的话,也不知该说什么,两人相顾无言,相背无话,皆是沉默了良久,半晌,月凌方道,“时候不早了,你还是早点歇着吧。”
梁潇背过身,双眼目光不知该往何处安放,长吁了一口气后,淡淡道,“我再待一会儿就回去。”
月凌也不多劝,只望着那近乎落寞的背影,理不清心头的思绪,“那……我先走了?”
“嗯。”梁潇无意回转身去应答,连头也懒得点上一点。
待月凌稍稍走远后,他方幽幽转过头来,凝视着夜色下渐行渐远的陌路人,自嘲般勾起一抹笑。接着小心翼翼地取出怀里的金钗,抬眸又望了望天上的一轮寒月,悲来喜去,不禁喃喃自语。
“来年今日,再似这般皓月凌空时,我在何处,你又在何处?”
第二日,月凌在房中留下书信,带上玉溱回了京城。虽是来去匆匆,但为免惹人猜疑,月凌并没有用法术飞度,而是老老实实地到驿站雇了一辆马车,嘱咐车夫快马加鞭。只是凡间的马再快,又如何能及得上神仙法术?
车夫已尽了全力赶车往京城去,路上停停走走,仍是花了十余天。好容易到了京城,将玉溱送到李御史夫妇手中,眼见得他们一家团圆。骨肉相隔十年重聚,这失而复得的场面,父女母女三人相互抱头痛哭,喜极而泣,月凌在旁也不免动容。
这桩事了,总算功成身退,不待李御史夫妇与沈将军同她道声谢,月凌已默默回到了天上去找赵师叔认输。赵公明常在南天门外俯瞰世间百态,从而施财收财,因此不消到他天上府邸,月凌才一到南天门,远远地就看到师叔正在倚栏观望,那神情似乎有些许急躁,倒像是在寻什么人。
瞧着那模样,月凌紧锁的眉头渐而舒展,打趣的兴致一上来,悄悄飘到赵公明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右肩,正当他往右转过头时,又从左边冒了出来,在耳边大声喊了一句。
“赵师叔!”
赵公明乍一听到,着实吓了一大跳,待定睛一看,瞧清楚跟他玩闹的后生晚辈,一张脸上又惊又喜,“哎~~呀~~~我还以为谁呐!贞英丫头,你可算回来了!”
月凌瞧着师叔这模样,心里猜度几分,约莫明了缘由,“赵师叔,你很急?你是……着急赌约的事儿吗?”
赵公明一脸的痛心疾首,意欲改却前非,“是啊,我正要同你说呐,那个……”
月凌苦闷着,极不情愿地丧气道,“您不用说了,愿赌服输,我认输了。”
小丫头正等着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教,能想象出师叔如何如何地得意,自己又将如何如何地颓丧。正作好了丢脸丢面子的打算,顶多再口是心非地“是”上那么几回,然后再接着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找茬犯上的好不耽误。哪晓得待等月凌低下头后,没等到什么训斥得意的责骂,头顶传来的竟是一声声惊讶。
“什么什么?丫头,怎么是你认输呢?明明是我输了呀!”见着小丫头如此诚心诚意的认输态度,赵公明没曾欣慰,倒是楞了片晌。待他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便竖着眉挑着眼当即诧问起来。
原本准备虚心受教的小丫头,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胜利,月凌这下彻底懵了,“啊?您输……怎么会?梁潇不是……”
赵公明也不顾站的直不直,损不损形象,一拍自己个儿的腿,神目愤怨地斥责起来,“说到这事儿啊,我就后悔,早知道不跟你打这个赌了,我这个老脸呐……现在也不知道该往哪儿搁了。都怪那臭小子!长得人模人样的,做的事太对不起那张脸了……”
“师叔你等等,先别骂了成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