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情人终成眷属~~~”柳轩兄言语中还带着三分奚落之意,后人的本子再改,也终归不是原来那一折,本是个痴心女子负心汉的故事,却要偏生扯出段佳话来,也不知世人是当真同情原本戏中莺莺,还是看不惯原本中将张生写的太过无耻。
严柳轩嗤笑一声,也不知究竟在嘲讽谁,“惯是些强作的团圆,编戏的都知世人爱这些结局,这本子早改了。”
“哟!瞧严兄这话,方才那一折《会真记》听的可憋屈?”梁公子找乐子的兴致登时又冒了上来,又开始打趣起人来。
“衍之的意思,这是把我比郑恒了?”严兄将脸一沉,心中倒不生怒,只是如今闲的无聊了,等戏开场的间隙里,同梁公子一道闲话一番,便是偶有拿自己打个趣,也没什么,敢于直面的,才是过去嘛!
梁衍之右手一拍桌子,瞪着眼也不知在为谁打抱不平,“哪——能——啊~~?严兄,你想啊,你细想……戏里的郑恒虽作了张生和莺莺的恶人,只可怜从头至尾都没露个脸,尚不知好恶,难以置评。可你呢?你可是大不一样了呀!”
梁公子夸着夸着,倒是夸上了瘾,一句接一句,简直夸得严兄都快脸红起来,“咱们柳轩兄可是千里挑一的人才,这人品,这气度,这相貌,这才华,比那始乱终弃的张生不知强上几倍,莺莺若见了这般的郑恒而弃之,那可真是没眼光了。”
严柳轩笑着摇了摇头,连话都说的不甚安稳了,“唉哟……梁兄啊,你这一顿夸的……倒听的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怎么,戏都已唱罢了,你来的晚了没赶上听,倒是议论个不休,何来
的这等兴致啊?”
严兄稍稍哆嗦了几下,只觉得这话夸的,叫他听了有些起鸡皮疙瘩。毕竟有些话,真也好,假也罢,这乍一说出来,总是叫人好生羞涩。
梁潇“唉呀”一声,无聊的话总也说的合情合理合逻辑,“才子佳人的老戏文,这虚妄的团圆,错过便错过了,也不算可惜,怎么着……还是下一出解恨不是?”
严兄此刻将前事纷扰尽数抛丢,倒是乐得同梁公子辩驳,当初三年在书院里不曾怎的交涉,此刻你来我往地斗斗嘴,玩些文字游戏似的闲动静,倒也仿佛别有一番趣味,“负心汉弃糟糠而尚公主,杀妻灭子,攀龙附凤,这哪里解恨了?”
梁公子又拖长了调子,语重心长般叹道,“哎呀……瞧严兄说的,前头不解恨,总算结果让人痛快呀!诶?今儿个这唱的是最后一折吧?”
他两个说的正起劲,清棠原是在旁一言不发,一时却也没忍住,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拱了拱手,“二位慢聊,我且更衣去,暂先失陪了。”
“哎——清棠……”梁公子仍坐在原处,连连呼唤不及,顾自摇摇头纳了闷儿,“怪了,茶都没怎么喝,更的哪门子衣啊?”
严二公子耸耸肩,仔细回忆了一下方才的情形,半晌,略带歉意道,“我俩一言一语地聊得太欢,冷落了他了吧。”
梁潇摆摆手,一脸无谓,他这个表弟,他这点了解还是有的,“清棠才不会为这个生气呐!”
严柳轩正想再多问几声,谁知忽的听到楼下戏台子上响起了敲锣声,也无意再去议论旁事,伸手拍了拍梁潇,笑道,“梁兄,戏开场了,且静心听吧。”
台上的伶人方才唱了十余句,远远的,又见清棠往这边走回来。这番去之何急,归之也迅,除了方才莫名离开的原因,别的事,倒也没曾惹得梁潇与严柳轩如何诧异。
“这么快回来了?”梁潇斜过头,淡淡问了一声。
“嗯。”清棠也不多说话,一坐回座位上,随即拿起茶杯就接着饮了几口。
严公子正专心听戏,梁潇倒是把注意力全放在清棠身上。奇了怪了,这才更衣回来,如何又开始喝茶了?正自梁公子独自凝神细思之际,不等他想出个究竟来,或是同清棠问声为何,却听得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又一阵喧闹吵嚷之声。
倾声听去,却只听得这声势越来越响,嘈杂之音,竟不知是何缘故。莫说是楼上楼下的看客们听了甚觉心烦意乱,便连那台上的伶人乍一听到,也乱了调子。
“怎么回事?”梁潇本幽幽地靠在椅背上闭目赏曲,不一会儿才听见伶人的调子乱了音律,侧耳又听楼下不知何处吵闹起来,睁开双眼,扭头向一旁的严柳轩问道。
严公子也不知缘故,但觉这吵嚷声甚是烦闷,当即唤过堂倌到跟前问话,“小二——”
“哎——客官有何吩咐?”跑堂的原本在楼下忙着,一听楼上的客人高声呼喊,连忙一溜烟儿跑到楼上,循着声候到严公子身边。
“下面出什么事了?”严二公子心头也是不悦,当即疾声厉色问道。
叶清棠原是坐在椅子上,愣愣地在那边发呆,待等得严二公子这一声寒意逼人的问话一问出声,清棠这才缓缓回过神来,只是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只听小二赶紧赔着小心,带着几分嫌恶之意往楼下望了一眼,转回头面带歉意,生怕眼面前的三位贵客一时不悦,使得整个茶楼都遭了秧,“哎……爷请多多担待,其实也没什么大事,门口有个疯妇人,抱着孩子非说要来这里找人,一不留神惊扰了几位。掌柜的正赶人呐,几位爷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严公子眉梢一挑,暗暗重复这方才小二的那几个字,“妇人……还抱着孩子?”
听到“妇人”、“孩子”这几个字眼,又见柳轩兄此刻这般相问,梁潇一个激动,猛一抬手翻了茶盏,虽是没将杯子摔碎,却不免浸湿了桌上的点心。小二赶忙走将过来,撂下肩膀上的帕子擦拭桌面。又是紧赶着赔不是,生怕一个不小心又如何磕着碰着了客人。
显然,如此突发的事,使得此刻梁公子暂时还没心情管他的杯子摔没摔坏,也没心思看看这些点心如何遭殃了。于是趁着小二收拾桌子的功夫,他又偷偷探过头去,轻声同严柳轩问道,
“柳轩兄,该不会是……她吧?”
严柳轩冷哼一声,满是不屑道,“我管是与不是?赶走了便是。”
堂倌一边收拾着桌子,一面还不忘狗腿似地紧赶着回话,“客官放心,这就赶走,这就赶走……”
“小二,赶紧再上几盘茶点来。”待等那堂倌收拾好桌子正要离去,梁公子瘫坐在椅上伸了个懒腰,又闲闲地又吩咐道。
“哎!好嘞,公子稍待。”
堂倌答应地倒是痛快,拾掇完桌子便当即又下了楼去,三人仍自坐在座位上等着,倒不是为等着上新的茶点,只想着茶楼掌柜当下赶紧将那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撵走,也免得让她在此吵闹,多生事端。
虽是大门与此间相隔甚远,没曾见着那女子的面貌,更无心下楼去看个热闹。只是严柳轩心下总隐隐觉着,那人便是薛家小姐。他不想见她,不想听她哭哭啼啼或知错或不知错的可怜话,原本这些日子,日日出门,便是为了避着她的。
倘若如今她还恬不知耻地找到这茶楼里来,那可真是阴魂不散,没的竟是要搅扰他一天的好兴致。纵然那人不是她,如此大庭广众之下叨扰,闹得整个茶楼的人都不得安生,也总叫人心觉烦闷。若有冤有苦,合该到衙门里去哭诉,堵到茶楼里又能有什么用?
严柳轩原想着等到掌柜的将人赶出去,叫这茶楼清静清静,再好好地听上一场戏,散场之后再回家去也就罢了。只是不多时,还没等到小二端着几盘新茶点上来,却听见楼下的吵嚷声已是越来越近,越来越响。那妇人倒是有力气,几个大男人也拦不住她一个抱着孩子的弱女子,竟还由得她进门来。
叶清棠顾自发起了呆,无意搭理这声,梁箫与严柳轩二人听着甚是烦闷,循着吵嚷声一齐探出头张望。还没等他俩个定睛看个仔细,却见一身穿粗布裙衫的女子抱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跑过来跪在桌前。
怀里的孩子尚小,此时也不知是惊着还是饿着,总是在那儿一个劲儿哭个不止,那女子一时顾不得孩子的哭声,抬起头来,只是也不知冲谁喊道,
“公子——”
梁潇望着眼前这一幕,心想自己平日里一没惹下风流债,二没有过什么婚约事,当该不是这妇人口中的“公子”。顺着方才的想头,梁公子下意识地看向了严柳轩,抛去一记怀疑的眼神。严公子黑着一张脸,只别过头去愤愤地不作理会。
还不等梁潇再多问上严柳轩几句,先前一直坐在座位上发着呆的叶清棠此刻忽而一眼瞥过去,却是当即一惊,立时拍案而起,愤愤然惊道,
“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