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梁公子使力闭上眼,精疲力尽似地摇了摇头,不成不成,这差事……实在太折磨人了。简直比跟个武林高手打一场架还累。
“罢了罢了!”
“哎呀……清棠,我不跟你弯弯绕绕地迂回战术了,横竖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拐弯抹角的逼问。我……诶!我便同你便直说了吧。”还没等清棠说出个所以然来,梁潇已经挣扎完毕,选择了投降。
没法子呀,他算是认了输了。两个大男人讨论个情啊爱啊的本就叫人别扭,偏生清棠又是个寡言少语的,一点都不配合不说,瞧他这模样,压根就不想着把心里话说出来。如此沉着冷静的淡定,叫人想找话柄漏洞也不成。
这拐弯抹角的问话法,旁听审案时刑讯逼供或许有用,可一旦要用在问这儿女心事上头,叫他实在无能为力。反正公主只说她只想得到个答案,明了清棠的心意,可没规定他要如何相问,也没说不能直接问,既然如此……就这么着吧。
梁潇百般挣扎之下才作了这决定,只比得天人交战轻松些许,可扭头一看他家这位表弟,那副神情,好像这事与他全然无关一般。幽幽看着他千种迂回,却是一点儿也不忖度他的心思,还在那儿整天打马虎眼。想到这儿,梁潇没忍住在心头长声叹了一口气,开始努力措辞,想着如何能既把事儿说个清楚,又能给公主留几分面子。
可清棠表弟却仍旧板着一张冰霜似的俊脸,端的是双眼毫无波动,内心毫无纠结,只立在一旁,平静着神色,依旧淡淡道,“有什么话,表哥但说无妨。”
梁公子莫名只想冷笑,怨念之心不绝。怎奈何千般无奈也无处发泄开去。良久,只好暗暗垂下头,长舒了一口气。这回好不容易要说实话了,竟一时也忘了该从何说起。抓耳挠腮支支吾吾的竟成了他了。
这可算是弯弯绕绕地久了,一下子要捋回直肠子,反倒不称意了吗?不能够吧。按说起来,梁公子行走江湖,纵横四海多年,平生为着大大小小的事,自谓是能屈能伸,绝不存什么迂腐之念。于是乎……自小到大嘛,他骗人的次数也不少,可是直到今日,他还是头一次觉得,说实话的感觉真好。
不过,要是细细论起来嘛,这回也算不上是骗人,只是有些话憋屈在心里,明明问出口便轻松舒畅的事儿,非得为着这个为着那个,瞻前顾后、九曲回肠地绕上好几通,才能旁敲侧击地问出些细枝末节来,这感觉实在太难受了。
“哎……老实说了吧,这次确是公主请我帮她的。清棠,你可不知道,我在路上辛辛苦苦走了十日,风风雨雨地今儿个才从潮州回到京城,还没等进门呐!就……”
一从头说起来,梁公子就忍不住想要好好渲染一下他今日的疲惫,原来只想那么蜻蜓点水地说上几句,使得清棠聊以寄予几番以示同情而已。可这人的心情啊,有时候什么话一出了口,怨念决堤,话多话少便再不由自己能控制了。
此时此刻,梁潇显然便属于这种情况。十日有余的舟车劳顿,还不算在潮州大大小小的经历。好不容易日夜兼程地赶到了自己家门口,梁公子只想赶紧回到自己的房间,好好歇上一歇。
哪知道这一条腿还没迈进家门不说,连个门前的台阶都还没踏上。公主一声唤,几滴泪下来,梁公子也没什么歇息的心情了,只想着赶紧把这些事了了。问清楚之后,好好回去睡上一觉,第二天起来,该怎么帮再接着帮。
可清棠表弟倒好,弯来绕去就是不肯直说,吞来吐去的没一句能回的话。逼得梁公子没了主意,只好将今日公主之事一五一十地同他说了。只是说来容易,一想起家门外的情形,连带着方才那一路好生问解。话还没怎的出口,梁公子心中又泛起苦涩来。
这一顿若是滔滔不绝下去,还不知几时才能到个头。这下可是连清棠都有些怕了,不等得他家表哥细细论完这些个细枝末节,清棠当即转回身来,右手一横,瞪大了双眼“诶”了一声,连连道,“诶——表哥,我知道你辛苦,既是已经这般辛苦了,别的话就别讲了,咱们长话短说可好?”
“你倒还知道我辛苦,怎的竟是不肯说句实话?”梁公子微微白眼,怨念起他这表弟的扭扭捏捏。
“我……”清棠欲待辩解,才出了口一个“我”字,便又被拦住。
“诶——长话短说,若是你还要同我说什么高攀不上的无意话,就且先免了,先听我说说吧。”
梁公子深怕清棠张口闭口又重复起托清霜同公主转述的话,这等明眼人都不会相信的话,多说几趟,没来由只不过是多费唇舌,于此事毫无益处不说,反倒叫他听了更添继续郁闷。于是乎梁潇且缓缓顿了一顿之后,又淡淡同他启了口。
“方才在门外,我跟月凌还没来得及进门,公主便大喊了一声,急急拦住我。她原是说要强逼我硬要想法子叫你点头的,什么‘长兄如父’的混乱话都说出口。我正愁不知该如何开解呐,谁知道说着说着,她又沮丧起来,末了,还说什么……她现在只想知道你为什么拒绝,只要说出理由来,她便不再执着于你。”
梁公子实在不习惯跟自家表弟拐弯抹角地耍什么心机。方才一进门,好容易开了个头,险些被清棠绕到议论潮州和月凌的事儿上头。才费心费力地提到了公主,硬生生容貌脾性地绕了几回,人家又不肯接招,没了办法,这才一五一十地全告诉了叶清棠。其实不为了同公主交待,这事儿,冲着他这表哥的身份,他也是真急欲知道清棠的心意。
再者说了,清霜那丫头定然也着急的紧,早盼晚盼地盼着她家哥哥早日娶个嫂子呐!如若不然啊,她与修远可是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得拖迟婚期了。小丫头虽是心向着娘家,待嫁之心却也不得不说急切。
尤其是去年出了柳朎胧那档子事之后,生怕夜长梦多。这话她虽是没有说出口,偶有提及时,总也将担忧写在了脸上,凭谁都能瞧得出。梁潇只湘儿一个弟弟,没什么亲生的同胞妹妹,更没个同父异母的骨肉亲。清霜妹子虽是表妹,在他心里,也便是同亲妹子一般无二的。
更何况,修远又是他的至交好友,也同清霜一样地盼着婚事早早着落。这一桩桩事,源头可全在清棠表弟身上了。但只他当真心中属意公主,哪一日点了头,他兄妹俩的婚事便都有了出路,维扬的舅父舅母也能够早日安心不是?
要说这清棠与清霜两个,都是梁潇舅父舅母的心肝儿肉,与梁公子同一年出生,只稍小了几个月份。他俩个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虽是同一天在娘胎里出生的吧,可谁叫清棠偏生是早了几炷香的功夫,总占着这兄长的名头。
当初舅父舅母与杨家定下指腹为婚的亲事,说的自然是生男为兄弟,生女契金兰,若是一男一女便结为夫妇。定亲时两家夫人月份尚小,未能瞧出腹中胎儿几个,因此也便只想到这三种情形。两家交换了信物之后,不多时便因官场调配两下分离,待等得两边的孩子都满了周岁,才又开始频繁走动。
这一攀谈才晓得,杨家生下了一位公子,便是修远,可巧叶家却是生下了一男一女一对龙凤胎。比起结义兄弟,两家自然更愿意作个姻亲,儿女既已定下了婚事,清棠成了修远未来舅兄,自然不消两家儿子再结什么义兄义弟的乱了身份。
这些旁事都且不消深论,只不过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若是当哥哥的婚事没个着落,妹子就算已定了亲,也得等着嫂子过了门才能办婚事。清霜如此仗义相帮公主,想着尽力撮合他俩的婚事,自然也有她女儿家的小心思在里头。
不管怎么说,梁公子自认清棠兄妹俩来京城待的这几个月里,他可算是恪尽了为人表兄的本分。虽总是不如长辈们那般操心儿女婚事,却总觉自身离公主那句“长兄如父”其实亦不远矣。他分明只大这两兄妹几个月而已,却好似大过了一轮,操心的事一件接一件。
清霜的事去年才算了了,修远又犯上了桃花,一桩接一桩,是人是妖都惦记上了他。好容易算是全都解决了吧,到了今年,又翻了新篇,总叫人难以安生。如今清棠的态度,更是叫梁潇担起了他兄妹俩的终身。忽然觉得,他对公主的交待倒忽而显得不重要了。只不过,这番好意,眼前的叶家表弟却未愿领受,仍是在这儿跟他打马虎眼。
“清棠,人人都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依我看呐……似公主这般痴心才是真难得。你若有意,倘还要辜负,于心何忍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