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棠抬起眸子，一字一顿说的认真，叫人不得如何质疑，“自然当真。”
自然当真这四个字倒是平静，也算是一气呵成没个停顿，只是这好容易如此顺溜的一句话，梁潇听了却并不开心。当真当真……说者何意，听者何心，终归总是不一。反正这一回，梁潇顺着自己的直觉，总是不信的。
只是再这么软磨硬泡下去，估摸着清棠表弟也不会再多说什么话，因此总不免叫人愈发深感无奈。梁公子深深叹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犹疑跟无奈，“好吧，既如此，我也无话可说，只能叹息你与公主无缘了。”
清棠表弟苦笑似地轻哼一声，半晌又是无话，渐渐许是觉得此番沉默实在太过尴尬，犹疑了半日，这才扯着嘴角淡淡道，“表哥可问完了？”
梁潇瞧出他眼中的酸涩，却是强装不知一般，仍打算继续探个究竟。只是方才已然败了一轮，这时候也没曾想好从何处问起，在哪儿支吾许久，傻笑般委屈似地问道。
“哎呀……问完如何？没问完又如何？我说表弟，表哥来你这儿，除了问几个与旁人相干的问题，就不能跟你再谈些别的了吗？
“当然不是，只是……表哥，我……”清棠忽的又打回到吱吱呜呜的样子，愣是又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梁潇决计今儿个将此事打听个清楚，心下盘算几回，饶有兴致地玩味道，“干嘛？又是吞吞吐吐的，看你这一副紧着送客的模样，大清早的，你不会说想歇息了吧？”
“我……”清棠出口了一个字，无从再说些什么，也是……大清早的，确是没什么送客的好借口。
梁公子见清棠哑了口，当下乘胜追击，想着另谋出路来探探究竟。于是装作慵懒的模样，闲闲地伸了个懒腰，“哎~~~清棠，我才从潮州回来，现下无聊的紧，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陪我去茶楼听听戏呗。”
听见从梁潇表哥嘴里说出“听戏”这两个字，清棠像是得了什么趣闻奇事一般，没心思说什么答不答应的话，倒是立时拧起眉头诧异问道，“表哥，我记得……你不是最烦戏文里那些穷书生的意淫吗？茶楼里唱的戏，好像多是些才子佳人的戏本吧？”
清棠表弟方才还是愣愣，这会儿也不知怎地，一下便戳中实话，怔的梁公子险些没闪了舌头，只好尬笑着轻哼了几声，眼看着含糊不过去，此刻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了几个念头，却又一一被无情抛弃，最后支吾着，总算吐出了一句还算合理的话，“额……故事无聊，可架不住词曲好啊！我光听调子不成吗？”
“这……”清棠当时无力辩驳，良晌，只得点了点头，稍稍理了理自己的衣冠，伸手一让，浅笑着淡淡道，“那……表哥先请吧。”
清棠这厢答应地干脆，倒叫梁公子吃了一惊。他方才那急急着忍不住想要送客的急切，想是害怕再多聊几句，又吐露出什么真情来。于是一瞬时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不礼仪，规矩不规矩的，险些直接说出了送客两个字。
清棠表弟这畏首畏尾的情状，梁公子原是还以为要费上许多唇舌劝解，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倒叫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招架了。旁的事倒还不曾如何想起，但觉就这般风尘仆仆地进茶楼听戏，实是不妥，于是挽留似地一伸手，犹疑喊了一声。
“诶——等等……”
清棠正想紧跟着梁潇的步子随后踏出门，哪晓得他在这儿干等着，他家表哥倒是立在哪儿不动，心下不知何故，因而奇道，“怎么了？表哥。”
梁潇又愣了愣，凝神细细想了想，终于又启口道，“嗯……我这刚回来，先换身衣服再去，等我嗷。”
话音才落，还不等清棠如何答应，梁潇当即一阵风似地走出房间，顺带手把原先开着的房门关上，留下一人在房内顾自凌乱的清棠不知作何感想。他才关上门，将身一转，原便要往自己房间走去。哪晓得这一扭头，便看见月凌侧着身站在东首窗边，似乎是倚着窗沿在偷听墙角。
“喂你……”梁潇刚欲惊呼，却怕屋内的清棠听见，又多生许多事端。于是赶忙自己掩住口，抑制了一番诧异之心。
待全然平静下来后，梁公子暗暗伸出手指勾了勾，怕出了动静惹来清棠怀疑，便急急忙忙悄悄领着月凌走的稍远些。月凌十分平静地瞧着眼前人从惊异到淡然，并且很给面子地随着他到了离屋子稍远处的廊下。
方才关门瞥见月凌的那一刻，梁公子觉得自己仿佛是出现了幻觉。月凌……竟然在偷听？而且……就这么伏在窗沿上偷听？这事若说出去，谁能相信？怕都是疑心梁公子生了幻觉，或是在那儿没事找事罢了。
倒不是梁公子与其他人对月凌的人品是否正大光明有如何如何地信任。只是……凭她神仙的身份，若想要探听什么消息，隐个身，飞个梁，总不必如此偷偷摸摸地，还生怕被谁人瞧见。
莫非是她先前在人间待久了，待人接物都渐已失了神仙的习性，一举一动都紧着凡人的脾性来。天长日久的，竟是连偷听这等事都闹得同凡人一般拙劣。
然而，更使梁公子不愿置信的是，纵使是李姑娘这等拙劣的偷听手法，他在屋里头竟然仍旧是一点儿都不曾察觉。末了，梁公子只得深深感慨一番，神仙就算不用仙法仙术，到底也总是比凡人强的。
“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梁潇微瞪着眼，仍是轻声问道。
“嗯——”李姑娘点点头，承认地果断干脆。
“他说的你信吗？”梁公子的眉头拧的不能再拧，那模样，就差代替他的唇舌昭告天下：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了。
月凌沉吟了小半刻，果断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小声道，“不信——他要真想求功名，早不知考了几年科举了，还用得着顶着白衣的身份直到如今吗？”
梁公子本着认真钻研的态度，哪晓得一不留神又钻进了牛角尖，“那你说会不会……他今年才忽然起了这兴致啊？”
月凌斜着头，抛过一抹略带几分微怒的怨念笑容，觑着他冷冷道，“你说呢？”
梁潇自知理亏，也不多作赘述，权当没问过，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上，摇摇头长叹一声道，“哎……连你这样不了解清棠的人都不信了，我难道就这么回公主？”
“诶，你请叶公子一道听戏，难道不是想再套些话吗？”李姑娘迷离着一双眼，莫非……她先前高估了梁公子的谋算？
梁潇转哀为乐，扬眉幽幽笑说道，“月凌，你越来越懂我了。”
月凌浅笑着不屑地轻哼一声，半嗔半怪道，“别贫了，换你的衣服去！”
梁公子咧着笑同她拱了拱手，颔首低眉道了别，“告辞了。”
不多时，梁公子回了自己的房内，半盏茶的功夫上下拾掇一番，换好衣服整好仪容，不忘将他日常随身的紫竹箫别回腰间。使唤丫鬟小厮们左右端详几番，又亲自照了照镜子，梁公子终于满了意。当下蹿出屋内，竟是不愿劳烦别人分毫，又折腾一番，穿廊过院，不厌其烦地折回清棠房里，与他一道出了府门。
梁家本是相国府邸，朝中派宅时，自然择的都是繁华富庶之地。不但辗转市集酒家几步便到，城中最大的茶楼，离离梁府也不过是两条小巷子的短程。如此近的脚程，自不消梁潇与清棠再策马出游。
于是乎，两人并肩而行，穿过两条巷子，在一众行路的年轻姑娘的惊艳声中不刻便走到了到茶楼。时辰虽不久，但一路之上莺莺燕燕那艳羡目光的缠绕，倒是惹得他表兄弟两个深觉路途之遥。
往日里，梁潇惯是不爱听戏的。此地离家虽近，长到十九岁，拢共也就小时候那段痴迷戏文的光阴里常来。路虽还记得，那时却没有过路的姑娘多瞧几眼的艳事。上一回到这茶楼，好像还是同月凌清霜她俩一块儿出来找公主的时候。
那一路匆忙，倒没留心行人是何目光。不过，有月凌和清霜这两位艳压群芳的佳人伴在身侧，那日里，想来街上路过的姑娘们十之八九略有自惭形愧之心，不敢如何明目张胆地往他这儿望来吧。
说起来，清棠也是那日才来的这茶楼，还是与公主一道的。公主那日虽作男儿装打扮，可明眼人一看，一眼便能瞧出她是个极美的姑娘，这两人走在一道，人家自当他们原是一对儿，便是有什么爱慕之心的姑娘，想来也当即便断了念头。
可今儿个却是大不同，一来没半个姑娘随在身边，不使人觉着他俩名草有主。街上的女子们平日里或养在深闺，纵常有出门的，怕是见的男子也不多，更莫说是如这表兄弟俩这般天上少有人间近无的俊秀模样。见着一个已使得姑娘们春心有些荡漾，两个走在一处，乍一瞥见，岂不叫人惊之欲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