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话说回来,他家公子又恼什么呀?公主若再生情愫讨扰,现下该恼的不该是李姑娘吗?人家一个如花似玉、天仙般的姑娘,当初为了他不惜得罪公主,如今更是没名没分地心甘情愿跟着公子来来去去转尽了各处地方。
这也罢了,前些月,圣上意欲为难公子,暗里想为皇家的面子报仇雪恨,一道圣旨将公子派到潮州那妖孽横行的所在去赈灾安抚。如此穷凶极恶的苦差事,放着满朝领受俸禄的文武大臣不难为,非得派给公子,还美其名曰“信任”,量才使用地简直明摆着便是为着先前婉拒公主的事要人性命。
潮州是什么地方?古来多瘴气,前些日子更是妖孽横行,屡屡闹出人命的。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见多识广的栋梁们,但凡稍有被指派的可能,不过听到潮州两个字,通通害怕地告老请辞了。男子尚且如此畏惧,不敢前行。可人家李姑娘一个弱女子,非但平日里常伴常随,便是连带着潮州那样妖邪肆虐的鬼地方,都死心塌地地跟着公子一道去,毫不吝惜自家的安危。
一去便去了这些时日,今儿个总算有惊无险的回来了。这一遭,谁人还会觉着她是想攀附相府的富贵?人家可是连命都肯为公子豁出去的。再说了,倘是李姑娘当真爱慕虚荣,贪图富贵,又哪里瞧得上相府的门墙,何必白白遭人闲话?
相爷与夫人不甚明了,他们看门的下人可是清楚的紧。先时太子殿下常来府上,借着各等由头见上李姑娘几面,问长问短的殷勤劲儿,隔着几尺都能看出谄媚来。早听闻殿下也钟情于李姑娘,每回来都扯上些四六不着的歪道理,光是查验二公子的功课的鬼话,都至少提过四五回。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殿下对李姑娘这是动了大大的凡心了。
太子是什么人?天朝储君,未来的皇帝,整个天下将来都是他的。就算先前已娶过太子妃,府里还有个三四岁的嫡长子养着,又是个妻妾成行,拈花惹草惯了的。可那些都挡不了太子这两个字的尊荣。
权也好,财也罢,但凡是稍稍与皇家沾点亲带点故,便有了使得天下佳丽趋之若鹜的资本。皇室子弟尚且如此,这位可是一人之下的太子,多少女子上赶着想要巴结都巴结不上。可人家李姑娘呢?面对荣华富贵,丝毫不为所动,一心一意地只守着公子。什么太子妃,什么未来皇后,人家全然不放在眼里。
每回太子来府上寻她,哪一回不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的?若不是碍着他储君的身份,李姑娘怕早就不给面子地将人扫地出门好几回了。与太子一相比较,公子也便同寻常人家的子弟无异了。
李姑娘抛却皇家的无上尊荣,一心一意只跟着公子这个连功名都不愿讨的世家公子,还无怨无悔地甘苦相随。似这般不求同富贵,只求共患难的品性,连他们这些个做下人的,看着都着实感动。
这么好的姑娘,便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如此好品性已是难得,更难得的是还生得这副世间少有的好相貌。才貌双全,又品性谦和,不慕荣利,一心只求真情真心,论起李姑娘的好处,这一桩桩一件件,三天三夜也数不完。
虽说做下人的所见的名媛淑女不多,可他们敢说,放眼全京城,怕是也没哪家闺秀能及得上李姑娘三分。他家公子倒好,有事没事又给人甩脸子瞧,自顾自进了门,把李姑娘一个人丢在门外,真叫人看不下去。
下人们各自心头脑补了一出好戏,全然不知道其中究竟。倘若梁公子和李姑娘知晓他们心中所想,怕也不知会哭会笑。这般夸赞,若叫李姑娘听了,料也是羞煞地无地自容,她哪是这般有情有义,不过是世间凡俗的所谓荣华,不足牵肠罢了。
那太子的思慕之心,她岂会不晓?人间富贵,只如过眼烟云不说,神仙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众生颠倒也只一瞬,何况朝代更迭的小小乾坤。什么不慕荣利,真情真心,无怨无悔的好说辞,可真真是高看了她了。
旁的事且先不论,谁人猜测评论都只消放到一边去。可总之梁公子这是暗里又被冤枉了一回,分明受委屈的是他,不过是紧着李姑娘的吩咐,赶紧同爹娘请了安,再去找清棠问个究竟。
不过心里有那么点郁闷,稍稍纵了点小脾气,竟被人误解成了这样,还好梁潇不知道这么一出,不然……还指不定如何憋屈呐!若是李姑娘真待他深情若许,他可是做梦也能笑醒,只是……眼下这情形,没的竟是在下人心里白白受了这冤枉。他这主子当的,可真是一点威严都没有。
却说阶下仍立在原处的月凌,顾自看着梁潇远去的背影,无奈似地摇摇头,“失什么陪啊?我不得和你一道先见你爹娘去!”
月凌一人走上台阶,同门里门外的家丁们点头微笑示意,谦敬之意甚浓,俨然将她视作未来少夫人的敬重。只是月凌只当各自相安友好,也未曾深思,接着便走进了大门,飞也似地追上梁潇的脚步。
先时未曾想到,同进同出久了,此番却是因怕梁相国夫妇心觉不妥,或是生了什么误会,为避嫌疑,入堂之前,月凌又刻意拉开了步子。
待他两人一前一后跟梁相国夫妇请过安后,亦是一前一后地出了厅堂们。梁相国夫妇瞧着,只当是他二人各自生了什么嫌隙,才忽惹得如此生疏。本想作些劝慰开解之言,又觉得小辈们偶尔吵闹,三两日也便好了。
不是冤家不聚头,纵然是半辈子的夫妻,吵吵嚷嚷也是常有的事。何况儿女们如今年纪尚轻,正是易冲易怒的时候。年轻气盛,自然三两句便闹个不和,过几日想来也便不往心里头去了。此时做长辈的若是横插一脚,怕是无故多生些枝节,反惹得难以收场。心下盘旋思量几番,也权作半点不知,不多问上几番。
两人前后脚问安请礼,老两口初见他俩自潮州回来,自然是问长问短问个不休。半晌,请安事毕了之后,月凌朝着西厢望月居走回,梁潇则是只身一人来到叶清棠的房间。才敲了三两下门后,清棠紧赶着上前开了门,将表兄让进房内。
启门乍见了梁潇之时,叶清棠不免惊诧,也没人知会他此事,梁公子便一言不吭地到他屋里来报了平安。他还道表哥仍在潮州辛劳呐,猛地一见,倒是不免一惊,还以为自己个儿眼花看错了人,一时没敢叫出声来。
“表哥?”从头至尾将眼前人认了一趟,确认无误之后,清棠这才半含试探似地将这一句表哥叫出了声。
梁公子浅笑低头,淡淡回唤了一声“清棠”,叶公子反应过来,忙将手往里一伸,他让进房内。待等得梁潇刚往房里踱了几步,还没绕到小桌前坐下,清棠便跟在身后轻轻问道,“表哥,你几时从潮州回来的?”
梁潇没紧着回答,只是绕进屋内,边踱着步子,边往四周围闲闲瞧了瞧房内的摆设,看来望去,心不在焉似地嘟囔着,“今儿个才回来的,闲着没事,就走到你这儿来瞧瞧。”
绕了一圈,指指点点看遍了,又时不时夸耀了几句好话以后,梁大公子这才收了观赏之性,慢悠悠地落了座,心中尤有什么不舍一般。
清棠跟着落座,正好坐在对面,谦尽地主之谊,提起瓷壶往梁潇面前的杯子里倒了杯茶。杯中清茶不是新沏的,没有滚烫,只是杯面上隐隐还冒着几丝热气,二三月的季节这茶的温度倒也还算适意。
“表哥,此去潮州可顺利?”斟完茶水,清棠浅笑着问道。
提起潮州的事,梁公子首先映上心头的便是前些时李姑娘亲自从天上回来提剑想要杀伤他的事。如今再想想当时的情景,除了有惊无险,剩下的还颇有几分寒心。原以为相识一场,他在月凌心目中许会与众不同,没曾想,他终究还是走不进神女的心里去。非但如此,还差点为个莫须有的罪名落个惨死剑下,一命呜呼的下场。
罢了,这事自然不好跟清棠说,至少此刻决然不是什么好时机。且不论此事涉及地太过繁杂,解释起来太费心力。这会儿,他可是带着公主的命令来的,不问出清棠的心意,他便交不了差。
至于潮州的事嘛……既是清棠此刻问起来,横竖也不过寒暄几句过去便罢了,实在没什么必要闲扯上半天。这要真是说起来,没准儿梁大公子的委屈劲儿一犯,伤天怨地地倒起当日的苦水来,倒是把正事都抛到了一边。
梁公子如此思量着,净拣着顺心的事说,“顺利,顺利的很,不但赈灾之事甚是圆满,还顺带着找回了李世叔家的玉溱世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