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儿怎么了?”梁夫人愈发急切起来,连连扣问道。
自打去岁潇儿拒了公主的情,拒了圣上的婚,又去了趟潮州九死一生,因着圣上那睚眦必报的性子,皇家脸面的难惹,她便时常忧心着。可先时云阳公主才得了佳郎,公主未来的驸马,又是她娘家的内侄,潇儿的亲表弟,圣上当该不会再难为潇儿了才是。
难道说……这一遭,潇儿又作出了什么得罪皇家的事?这些时他也不曾进宫,更少又与太子府上来往,总不能是皇家哪位公主又看上他了罢?还是说……那日明空禅师到时,妖邪离府,潇儿也出了门,难不成……竟是在外头遭了什么妖法噬害,而今身受其害?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老爷这般欲言又止,岂不知竟是白白教她更加忧心吗?
梁相国捻了捻略已见白的胡须,若有所思道,“潇儿今年该有十九了,早些年,我俩也费心过他的婚事,只是这孩子……”
这孩子太有主见,怕才无端招惹了这些烦忧。而今……只觉他倒不如似其他王孙公子那般,看淡儿女之情,全作个无情人的好。便似冯家那小子那般四处招惹,虽是免不了叫人烦忧,也总好过沾了妖邪的边。只是如今……怕是说什么都晚了。
梁夫人一听此言,心只道自家老爷不过是操心儿子的婚事,暗想着老爷先时若是因此方生愁容,倒也不算奇怪。这般想着,一概也便将忧思烦扰之心抛去大半,面上反是登时释然起来,当即笑道,
“我倒老爷在担忧什么,原是为的这个。从前那许多高门贵女,潇儿都看不入眼,那时我也担心,这孩子的婚事该如何是好。可自打去年,月凌来了之后……”
两个孩子时常同进同出的,大抵便是互相属意了。好容易能有个叫潇儿这般上心的俏姑娘,难得她模样和性子又都极好。虽说是高堂无父母,旁支无弟兄,多少犯了些忌讳,可儿孙自有儿孙福,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可且不论她家潇儿自是个不肯听人言决断婚事的,便是他乖乖听话了,儿女的婚事,总还是儿女自己乐意的好。不然,再贤惠再得体的媳妇娶进门来,天长日久的,也不过是对怨偶罢了。
梁夫人顾自心内喜欢,可一旦说及月凌,梁相国便又紧紧皱起了眉头,“我便是为这事担心。”
“老爷,莫不是嫌弃了月凌的出身?”梁夫人沉声,除了这个,一时间想不起别的缘故来。
可也不应该呀!老爷自己便是寒门出身,好容易一步步走到了今日的位子,从来惜才爱才之意,不曾嫌弃过品行俱佳的寒门子弟。总不至于到了选媳妇上,便又端起相国府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架子了吧?
再说,若是不乐意,横竖婚姻之事纵赖父母应承,纵使潇儿执拗,到时候老爷不同意便也罢了,潇儿总不至于作出什么私奔之事,老爷总也不至于这般长吁短叹欲说还休的。难道……此事竟是别有隐情?老爷心内的担忧,同月凌有关,却是……全无一般的门第之见那样简单?
梁相国摇摇头,见夫人这般念想,时不知该不该将心中猜测据实以告,“夫人,你我夫妻二十余载,难道你还不了解,我是那般嫌贫爱富之人吗?”
梁夫人越发不解,到底是久居内宅,一时想不到如何深远去,亦或是,心中隐隐已有所感,却是着实不愿意相信,更不愿意说出口,“既不是……莫非老爷是对这姑娘还有别的不满的吗?”
梁相国背过身去,连连往前踱了几步,下定决心般道,“我是担心……哎——夫人,你记不记得,前几日明空禅师忽到了府上,说咱们家中有妖孽作祟?”
若非禅师那日到此,他是决计不会想的这样深远的。妖孽作祟,已叫他久久悬心,本以为明空禅师修为高深,法力高强,自可收了那妖孽,保得阖府家宅平安。可谁又知道,明空禅师竟然一去不复返,到如今生死未卜、音信全无。而他口中的妖孽,也不知究竟去往了何处,亦或是……仍在梁府之中。
梁夫人想了想,暗暗点头,“自然记得,明空禅师乃是降妖除魔的高僧,他的话,必然不会有错。”
听说当日杨寻大婚时,便是明空禅师收了那妖孽,就此还了京城一个太平。这世上,从来只有妖邪法力高深蒙蔽了捉妖人的,却不会有捉妖人无中生有,无妖偏说有妖的。既然明空禅师说府上沾了妖邪,那自然便是她家果遭不幸了。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担心呐!”梁相国转回身来,说罢便叹了声气。
他亦想自欺,既是这些时来相安无事,纵有妖邪,许她便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妖。可是……纵然是似白蛇许仙那般的戏文故事,也不免有水漫金山的生灵涂炭,何况这一回……明空禅师一去无踪迹,许是已经……
梁夫人心中隐有猜测,只是不敢轻信,“老爷——你在怀疑什么?”
先时提及月凌,老爷说为此担忧,现下又提起明空禅师所说妖邪一事。这两桩事放到了一处,有些疑虑,已叫梁夫人不得不去面对。难道那个乖巧识礼的姑娘,竟然会是明空禅师口中的妖邪?
若真是如此,那潇儿待她如此情深,又该何去何从?潇儿若知此事,是会悬崖勒马,幡然醒悟,还是一错再错,难以自拔?倘真如此,月凌在府中一日,全府上下的人,又是不是日日处之于生死边缘?
“那日禅师说,妖孽在府中西厢,可是你也知道,西厢除了府上的婢女小厮,便只有清霜和月凌了,清霜是你的内侄女,自然不会……”梁相国掩口,却已然同直言无异。
清霜是自家亲眷,自然不会是妖精,这府上婢女小厮统是侍候多年的,一个个都知根知底,料也不会是妖。这般几番盘算排查下来,除却那个去岁到了他家的李姑娘,却还有谁有这嫌疑?一旦思及此处,便觉她这些时以来,一举一动都透着可疑。
念及此处,梁夫人不由得心惊,虽是自己心中也已有此怀疑,可几番怅惘之下,仍希望这猜测是假,只盼着下一句,老爷便说绝无可能。
“老爷!你总不会是疑心……”
她却何苦来的还问这话?言谈已至如此地步,难道自己心中便不是这般疑心吗?却是为的自欺欺人,还是打从心底里的恐惧,不敢承认,不敢证实,只想这般自我宽慰,自以为不讲不想,所有的恐惧担忧都不会成真。可这……又怎么可能?
梁相国垂眸,眼神里免不了黯然,“我原也不曾多想,料来许是妖孽潜伏西厢,也是有的。可是后来……她与潇儿前脚才出门,明空禅师后脚便说妖孽已离府,这却叫我如何不再多想?”
世若无巧事,便无巧字,话虽这么说,可真到了遇见这等事的时候,谁又会真的只望巧字上想。哪有这般巧的?偏生所有事都撞到了一处,还是这般生死攸关的大事。明空禅师不敢往西厢去,亦不肯言明妖孽来历,到如今,更是连人也无处寻去。此时此刻,又有谁能来解他心中疑惑,救他家满门?
“那……许是妖孽近了月凌的身,想要害她,所以一直跟随呢?”言及此处,梁夫人仍是不敢相信,想尽了各种由头解释。
按道理来说,这也是有可能的。常听说妖怪采阴补阳,四处暗害人命以增自身修为。甚至有时候,方起了歹心,直接下手还不成,非得是在凡人甘心情愿,或是毫无防备之下才可得成功的,倘是这一遭,那妖孽想对月凌或是潇儿不利,时时跟着他们也是有的。
“那为何明空禅师自此之后便不见踪影,也无人告知那妖孽去往何处?”梁相国也不愿意相信,只是……仿佛这桩桩件件,都已这般预示。
妖孽是否被收,或许还不是最可怕的。明空禅师是世上少有的得道高僧,又自来法力高强,他若只是一时未能收服妖孽也罢了,横竖总会再登门支会一声。可如今这情状……却恐是他也拿那妖孽没了法子,更有甚者,他怕是已然……
梁夫人闻言,立时心惊肉跳,这般猜度引话,这般的事实摆在面前,直叫她心里一时间比之先时闻说府上有妖邪之时更恐慌,“老爷……你……你别吓我……如果……那潇儿岂不……”
如果李姑娘当真是妖,那……不论她是善是恶,于潇儿恐都是是祸非福。若是她心存邪念,自不消说,若稍有不慎,怕是全府上下的人都要死在她手里。倘……她似戏文里的妖怪那般有情有义,难道便是好事了吗?非是她危言耸听,非以险恶之心揣度思量。平心而论,怕也未曾见得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