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你……你别吓我……如果……那潇儿岂不……”
如果李姑娘当真是妖,那……不论她是善是恶,于潇儿恐都是是祸非福。若是她心存邪念,自不消说,若稍有不慎,怕是全府上下的人都要死在她手里。倘……她似戏文里的妖怪那般有情有义,难道便是好事了吗?非是她危言耸听,非以险恶之心揣度思量。平心而论,怕也未曾见得罢!
若是那样,潇儿便会愈发舍她不下,愈发不管不顾地要同她在一处。可是……人与妖相恋,那是要受天谴的!古书里的话,古人的训诫,叫人不得不颤然。她只是个母亲,平日里听戏文时,感动一场也罢了,劝别人宽心容易,劝自己极难,一旦自己的儿子身涉其中,却是万万开明不了的。
听戏喝彩容易,旁观者无悲无喜,只能跳脱开去。毕竟何等的结局,都不过是几句唱词罢了。可这回怕是成了一场抉择,事关亲儿生死,全家安危,什么开明大义,便只能叫它们滚一边去了。
说她趋利避害也罢,宽以律己严已律人也无所谓。原谅她实在没那样宽广的胸襟。若是潇儿用情至深,执意不肯与李姑娘分离,生死相许地闹到最后,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她不敢深想,此时只忍不住怨念起苍天来。
梁家素来行善积德,不曾有过什么欺人之举。纵是老爷当初混迹官场之事,偶有虚与委蛇,以全自身,也断断未曾做过坑害无辜百姓之举,反倒是尽心竭力地接济了许多遭仕宦排挤残害的可怜人。她身居内宅,更是日日烧香拜佛,未敢对神灵有过半分瞒昧。潇儿多年游侠,更是相助相帮了不少人,湘儿年幼,成日里在家中勤读诗书,哪里又行过恶事?
可为什么,为什么偏生叫她家承受如此大难?
“夫人,那姑娘的来历,我们从未详查过,便那般信任地将她留在府中,已是万分失策了。如今,潇儿一门心思全在她身上,我怕万一……”
梁夫人不由得愈发悬心,来历……是啊,她的来历,似乎阖府之人,从不曾深究过。当日潇儿只说她是清霜在上京路上救下的孤女。可既是孤女,身不着孝,食不茹素,一举一动全不见孝期的忌讳。却为何,又不在家乡驻守,竟是只身一人上路?若说投亲,何以不曾见她提过半句?况且,依着清霜那三拳两脚的功夫,什么样的贼人,竟是连她也打不过?
那姑娘生的俊俏,又乖巧懂事,讨人喜欢,不知怎的,却是连当朝太子都明里暗里地透了心思。本以为她只是个弱女子,举目无亲,无处依傍,这才怜惜收容她在府中。可这些时来,都发生了什么事?随同潇儿千里赶赴潮州,她面无半分惧色,却是还只身将李家小姐送到了京城,又一个人赶回潮州去。
她时时跟着潇儿,若说是深情,倒也动容。可她的冷静,叫人思来害怕。这样孤身千里来去的胆子,莫说是如她所谓的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便是那多少自小习武的将门之女、江湖侠客,也未必能有。云阳公主重病,行医半辈子的杏林高手具皆束手无策,偏她毫不犹豫地揭了皇榜,当天就治好了公主的病。
是,她做的都是好事,可这桩桩件件地叫人一道想起来,总是心里发毛。知人知面尚不知心肠,又何况眼下是人是妖尚未明了,更不敢妄下论断了。前日惊心尚未放下,时时想起更是怅惘,尤其是明空禅师那句,贵府久有妖孽侵扰……
京城多事,潮州多难,潇儿多灾,可偏偏谁也不曾往心上去。天灾人祸罢了,平日里无端端的,谁又会想到妖孽作祟?若不是这一句,谁也不会往那上头想。老爷说的很是,前情今事细细思量,这个姓李的姑娘,确实极不寻常。
或许,明空禅师的失踪,亦是与她有关……
或许,当日她来到相府,根本就是有所图谋……
想到这儿,梁夫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倘若李姑娘当真是妖,那……他们全家,岂不是……
“老爷,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梁相国沉声,一时间失了言语。踱步半晌,终是思量不出个对策来。良久,忽的抬头一瞥,看着悬在房中的桃木剑,当即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急急忙忙取出深藏袖中的灵符,“那天,明空禅师送给我们一道符,一柄剑,还有一炷香,说是……”
不等梁相国把话说完,梁夫人心里头愈发慌了,“可明空禅师已然下落不明,若是他已经……那,就算烧了符点了香,他还会来吗?”
不是她乌鸦嘴咒禅师出事,只是若非如此,她实在想不出来,那日之后,禅师为何久久不再露面,又为何几番追问查探,半点他的音讯也不曾寻得。古人常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禅师再有本事,终究还是个人,万一遇到个法力高强的妖怪,也未必便能斗的过。若将希望寄于禅师所赠的木剑符咒,却恐到头来不过是一场欢喜一场空。
梁相国低头,长长叹了一口气。这担忧,他又如何没有,这端倪,他又如何想不到?只是,事到如今,除却这般行事,他哪里还能想得到别的法子?放眼京城,虽是繁华富庶,却多的是温柔乡里醉惯的纨绔子,亦或是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谁人还有什么捉妖之能?
若是张榜悬赏,倒必能招来不少所谓“能人异士”,可打草惊蛇不说,想来那些为银钱而来的,多的是欺世盗名的无能之辈罢了。现如今,只盼着明空禅师只是因旁事耽搁,或是一门心思得钻研捉妖之术,千万千万,别是那般才好……
“那也总要试一试才知道。不然我们……”
“爹,娘——”
话说一半,尤其还是尤为关键之处,兀地听见这么一声唤,不等梁相国夫妇反应过来谁人喊叫,一回头,却见房门已然“吱呀”一声开了。夫妇俩方才忧虑,现下忽的又见这般突如其来的响动,慌乱之下,都不免猛然一惊。待凝神细视之时,虽见来的是梁潇,可心中万般战战兢兢之感,却是丝毫未曾消散。
“潇儿!你……”梁夫人悬着一颗心,惊魂未定,抚着心口想要训斥几句,偏是慈母之心,究竟不忍计较。尤其此时光景之下,更怕儿子更生叛逆之心。
眼见着父母这般情状,梁潇一脸茫然,“爹,娘,你们怎么了?院前也没个能通报的下人,大白天的,关着门作什么?”
梁公子问的理直气壮,显然已忘了自己才是偷偷摸摸的那一个,一句话反倒说的梁相国夫妇有些语塞。夫妇俩面面相觑,心虚地想要隐瞒方才的对话,一边又担心儿子已然听去了什么了不得的话。想要解释,却恐是不打自招,若是不说,又怕传进了谁人的耳朵里,就此给全府招来灾祸。
“潇儿,你进来怎的也不敲门?”梁夫人微怒的面色之下,因着些许后怕,虽是故作镇静,声音却仍不免有些颤抖。这种时候,说什么话都显得有些欲盖弥彰,倒不如先端起父母长辈的架子,训一训儿子的不是,也好叫他不再在意方才的怪异。
梁潇一笑淡然,甚是无意,却不过是掩饰心底的虚,“娘,我是……我看院内无人,还以为你们不在,所以……”
梁相国正色责道,“既以为我和你娘不在,那你喊什么?”
“孩儿喊一喊,是想确认,爹娘是不是真的不在房里……”其实也没什么缘故,梁潇这回不过是喊顺嘴了,只是也不知怎的,脱口而出的便是这般拙劣的谎。
“莽莽撞撞的,像什么样子?”梁相国摇摇头,莫名有那么一丝痛心疾首。
一旦心里头认定了儿子已受妖邪蛊惑,他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便都觉得极其反常。想到这里,梁相国又不免伤神忧虑起来。天灾人祸他都不怕,小人算计他也能从容以对,可唯独这妖邪之事,却是叫他这个凡人无能为力的。哎……家门不幸,祸事连连呐!
“孩儿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梁潇连连告罪,心下却是略有疑惑。
他自小也不乏莽撞无礼之时,长到这般大,早不甚在意了。通常这等时候,只有湘弟会时不时地打趣他几番,他也不往心里去。往日里,凭是他如何任性出格,但凡无心之过,亦或是这等小事,爹娘从不与他多作计较,今儿个却是怎么了?好像发生了什么事似的,总觉得有些反常。
梁潇刚想着如何将某人所托之事发问,还不等他开口,却已见父亲愈发严肃训斥道,“还有下次?”
这一声问的严厉,梁潇离的近,偏又是重话,听在耳朵里,颇有些振聋发聩之感。他也不敢揉耳朵,只是心内顾自纷乱,不得已怂也似地低下头,连连摇起脑袋来,摇着摇着,也顾不得脑子里那一堆乱七八糟的想法了。
“没有了,绝对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