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不便?”
“这……孩儿也不便说。”梁潇这可算是破罐子破摔了,反正他一时也想不到借口,吞吞吐吐地本就显得可疑。与其纠结半天编出个谎来,还得圆东圆西的,连自己也未必说服的了,他倒不如就这么说了。反正……高人总是高深的,那姓江的不论是不当和尚前还是不当和尚之后,从来都是这么故作高深。
“潇儿——不是爹娘占着人家的东西不还。实在是……这京城这两年不太平,有了这三件东西,多少还能安心些,若没了……”梁夫人沉声半日,终是这般启了口。后头的话,夫人也不曾再说下去,不过什么意思,却是再明白不过了。梁相国在旁点点头,对夫人这话深以为然,想来他两个夫妻同心,大抵是一道打定了主意的。
爹娘是自己的,娘又是自小看着他长大的,知子莫若母,反过来也亦复如是。爹娘自来是一条心,尤其又是遇到这般事的时候。这话、这反应,究竟什么意思,做儿子的如何不懂得?梁公子心中暗叹一声,这回,怕是受人之托,难以忠人之事了。
不过……这也不能全怪他吧?
本来嘛……这事任谁听了都觉得怪怪的,尤其凡人畏惧妖邪之心甚深,要爹娘肯还,除非是姓江的亲口告诉他们妖孽已除,或是爹娘亲眼见着才行。便是这回梁公子权宜之计地说了谎,爹娘也定要见过明空禅师才肯罢休的吧?
“爹娘的意思,孩儿懂得,只是……也罢——孩儿这便同明空禅师回话,想来……他应是能谅解爹爹的心意。”
姓江的要怨就怨呗,这事可是他自己惹出来的。既然要还,当初又为何要留?图新鲜图好玩吗?还是他原打算当日里便拿着木剑装模作样地收妖,暗里却仍是依着自己的心思何等处置?
或者……月凌带柳朎胧出门事发突然,他一时只顾着追赶,倒是忘了将东西带走了?甭管为的那般,横竖梁公子觉着,自己只是个旁观者,好像怎么怪也怪不到他头上来。更别说……那日他被挟持,还险些受了伤呐!
今日既取不回来,大不了日后叫月凌再偷偷摸摸地偷梁换柱也便是了。天地之大,横竖将来总会相见。他们一人一妖,各自都有修为,不老难死的,从前这三百多年的气都赌过来了,大抵蹉跎上数十年也是不怕的。
梁相国见儿子退了步,心里的石头略微沉了些许,却总是难消满腹忧愁。怎奈何这番心思总不能表露于人前,便也只好装作无意,饶是淡然地同梁潇倒,“好——既是如此,那潇儿便代爹娘谢过明空禅师罢。”
梁潇心有不甘,只是终究难想出什么法子来,几番劝解不下,已到了如此地步,便也只要行了一礼,谦逊似地生疏了一句,“是——孩儿告退……”
“老爷,潇儿他……”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想想方才的对话,夫君的神情,儿子的犹疑态度,并着之前的深虑。各种纷扰堆叠在一处,梁夫人心中愈发不安起来,甚至……她又萌生出了许多新的可怕的念头。
梁相国依旧皱着眉头,沉吟半晌,方又怅然道,“夫人,恐怕我所料非虚……”
“老爷……莫不是,潇儿今日本是要替李姑娘来偷毁了这三件东西的?”这猜测有些大胆,虽依着潇儿的品性,自来不是个善恶不分的。可梁夫人心里头想着,倘是儿子真的被妖孽所蛊惑,做出什么有违本心的事也极有可能。
潇儿方才言辞闪烁,几难自圆其说。而那明空禅师若真为除妖之事到此,便是要讨回当日所留的三件东西,也断没有不能相见的道理。潇儿的话,是否前后矛盾?可……若李姑娘是妖,当该深谙变化之道,只要她变作明空禅师的模样,不就能瞒天过海了吗?却为何要让潇儿走这一趟,倒显得漏洞百出?
哦……是了,定是因为那三件东西又震慑妖邪之用,她一个不小心怕伤了自己,甚至于现了原形,所以不敢亲自来取。所以……她假潇儿之手,取走那三件东西,然后毁了,就此断了她的忌惮。从此在这府中,她便可畅行无阻了。
天呐——若真是这样,她岂不太可怕了?而潇儿……尽是也对她言听计从,不惜同自己的爹娘撒谎,也要帮一个妖精。不……潇儿自来懂事,他不会这般是非不分的,定是他受了妖法蛊惑,才一而再再而三地作出了违心之事,定是如此,定是如此……只要,只要收了妖怪,潇儿就会正常的,一定会的……
梁夫人心中已在默默祈祷,方才因着以为明空禅师到此的喜悦之心已然散尽,现下只余满心忐忑。如今……她还能怎么办?究竟怎样,才能救潇儿,救全家?
梁相爷沉声,细思了片刻,心里头翻来覆去,也不免对夫人的这般猜测深以为然,点点头,却是总不肯相信,没奈何事实已摆在了面前。“是啊,倘真是明空禅师亲至,却又有什么不能见你我的,非得要潇儿偷偷摸摸地来?”
梁夫人拧着帕子,手也攥的有些生疼,却是拼命往好处想,“若是如此,起码……她还是忌惮这几件东西的。我们也不是完全拿她没办法,她既然怕,她就一定……只是潇儿,潇儿……老爷,潇儿该怎么办?我们该拿他怎么办?”
梁相国喜忧参半,梁夫人语无伦次,他倒明了其中之意。只是自己满脑子,也已说不清是个什么心思,事情已到了这份上,也没了旁的主意,便只好再自作慰藉一番,“夫人,潇儿定是被迷了心窍,只要除了妖邪,定然会好的,定然会好的……”
梁夫人点点头,心中到底还悬着。从前她不曾过多干涉潇儿与李姑娘的种种,反倒乐见其成,如今,却是不免忧虑不已。她迫切地想要知道,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们都在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她……会不会做一些对潇儿不利的事?一想到这上头,梁夫人便无论如何也等不住了。
“那老爷——要不要派人跟着潇儿去看看,万一明空禅师真在,也好……”
梁相国一抬手,拒绝了夫人的想头。他自然了解自家夫人的意思,明晰她此刻心内如何如何的担忧。只是……越到了这种时候,便越不能打草惊蛇。他们得速战速决了,倘若明空禅师请不来,还不知下一步该如何办。总之是不能叫李姑娘发现他们已然对她生了怀疑,不然……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不可——夫人,我知你放心不下,事关潇儿,我也时常忧心着。只是……此时若轻举妄动,稍有不慎,怕是要枉害了无辜。咱们还是一会儿到那后花园里,烧符请明空禅师亲至来的妥善。”
“便依老爷的。”梁夫人低下头,脚上跟从的步子是没奈何虽止了,到底还是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到了嗓子眼里。
望月居
“想不到……明空禅师蓄了发的样子,还蛮俊俏的嘛!我差点都认不出你来了。”月凌笑着笑着,瞥见眼前人的模样,总觉得,再叫禅师什么的好生奇怪,“哦不对……不能再叫明空禅师了,得叫……江公子。”
月凌不禁深深感慨,原来……一个蓄不蓄发,梳什么样的头发,之余俊俏与否,竟然这样要紧。原先所识的明空大和尚,顶多是个相貌端正的冷和尚,至多夸上他一句清秀正气罢了。可一旦蓄了发束了冠带,再换上一身俗家衣衫,活脱脱便是个潇洒俊秀的少年郎。
若他自己不说破,哪里又像个三百多岁的人,哪里会叫人想到,他竟是往日里那个不苟言笑的除妖法师呢?此刻倒是轻笑轻言地近极了人情,怪道是梁潇怎么瞧也瞧不出来,他便是那个终日里“阿弥陀佛”不离口的明空禅师了。
江子笙颔首,本来多年一人修炼,羞与人言,尤其李姑娘又是这些话,多半一会儿还得打趣他情情爱爱之事,想到这风尚,不免颇是有些脸薄,“李姑娘见笑了——”
这一颔首愈发陌生,每多说一句话,李姑娘便更觉得,眼前这个蓝衫丝冠、宛若少年的男子,同那个法号明空的和尚,简直判若两人,“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也值得我笑吗?不过……我说你也是的,既然桃木剑对你俩那样意义非凡,当初交给相爷作什么?现在要讨回去了,也不肯自己出面,还要烦劳梁潇替你传话。”
江子笙掩面,更觉三分羞愧,其中种种,本不欲与人直言,而今却是不解释不成,尤其此刻……朎胧更是没事人似地尽托李姑娘盘问一般,分明已明晰何故,却也等着看看他如何解释。“符咒与清香倒确是见赠的,当日将木剑一道带来,原也没说是赠与相爷,只是阴差阳错地叫相爷生了误会。
其实我也不过是想着……装模作样施法之时,叫朎胧得见,瞧瞧她是何心境态度。只是李姑娘不知怎的,忽又带了朎胧出府,事出突然,我只顾着追赶,也不及取回,这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