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梁潇一时也不知父亲为何欣喜,只是点点头,算是默认,心里却觉得父亲这反应更是奇了。一个“昂”字方出口,如何答复未得端正,却总归已是承认了。可话才一脱口,梁公子便又莫名觉得,自己好像不该如此回答。
瞧着爹爹这惊喜之态,万一……一会儿爹娘说要见见明空禅师怎么办?他现在那模样……再让他阿弥陀佛地装装样子估计也难了。可若说是一时见不得,爹娘觉着自己撒谎了怎么办?
哎呀……总之说来说去,都怨那个姓江的。何必叫他来趟这趟浑水呢?便是让月凌稍施法术偷拿也罢了,再者说了,那和尚修行这几百年,总不至于连个隐身术都不会吧?他自己想拿回来的东西,作什么不自己拿去?
回头只说是失窃罢了,反正谁也寻不见他去。连清规戒律都不愿守了,既肯放下人妖之别与那柳朎胧相守,何苦来的却还是守着这点原则不放?这会儿倒好,自己在那平平静静地等着,倒叫他这局外人如此拘束应对,还不知能不能瞒得过爹娘去。
不管拿不拿的回去,姓江的这回欠他个人情,纵使他没那闲心讨还,总也要占占这口头的便宜。只是眼下……仿佛不是瞎想这些的时候。爹爹还不知如何回应,这明空禅师讨回木剑的缘故,他要如何编纂地圆满?
“那三件东西不是为了对付妖孽的吗?”不待梁潇且先思虑个周全,梁相国已是出言问及。虽不是直言以问,却也同那差不多。
虽喜明空禅师无恙,可梁相国仍不免心中讶异,对付妖孽的东西,赠与府中有妖孽侵扰的相府主人,本是再正常不过的,如今忽然想拿回去,若没个缘故,叫人如何肯还?毕竟……禅师也没曾相告那妖孽如今怎样。毕竟……或许妖孽还仍旧作孽府中。
想起潇儿方才闪烁言辞,行为举止怪异,又无端端心虚似地谨而慎之地说明空禅师要取回那三件东西,几分心不在焉,几句吞吞吐吐,似乎总有事瞒着。梁相国忽觉得……这里头怕是没那么简单。
潇儿多半是说了谎,却不知几分真几分假,更不知他所为何故。现下,梁相国只想早些见到明空禅师。只要见到禅师,或许一切疑惑都可以解开,或许方才他与夫人所有的忧心苦虑,都会迎刃而解。可他又隐隐觉得,前路迷茫,怕是难遂心愿,若潇儿说了谎,那……明空禅师究竟如何了,他此刻……又到底来没来府上?
梁潇点了点头,这话,他总无力辩驳,顶多那桃木剑至于妖邪,多如细刺之余凡人,虽有疼痛,只一下,究竟不能致命。若说非除妖之用,那桃木剑倘能言语,怕是也要为自己含冤叫屈一番。
“是啊,可如今妖孽已……”
“已除?”不待梁潇想一个合适的措辞借口,梁相国一急,便已脱口问道。
梁潇本欲点头默认,可临了临了,却又有些犹疑顾虑。以前他不信神明,有些话说也便说了,到底没什么忌讳。可自打识了月凌,便知神仙若一时开心,自可无处不在。这世上的咒骂发誓,也不是从无成真的。
如此一来,梁公子便开始忌讳了,这一遭,他可不愿背后说这疑似咒人……妖的话。再者说来,此时同柳朎胧好歹相识一场,若认了,少不得多驺几句诋毁之辞,一个心虚漏了马脚不说,这等话终究不大厚道。可……爹娘问到了这份上,他又不好实话实说,左思右想之下,梁潇愈发犯了难。
“额……总之她今后不会害人了,爹娘无须担心。”
梁潇无比怨念,枉费清霜还说他最擅长说谎,今日之举,分明丢了自己的脸面,也对不住清霜的“吹捧”。不用细想都知道,他这一句句的,说的定是假的不能再假了,爹娘若是当真能信,他才觉见了鬼了。
梁公子已经开始思考,要不要同爹娘说实话。毕竟……他也没说非得替那姓江的保密来着。真话总比假话说着有底气,也不消他编派来编派去的瞎说瞎想。可是……那样一来,怕是爹娘不但不放心,却更是胆颤重重了。
跳脱开去,以一个毫不知情的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一个平日里捉妖为业的得道高僧,有一日忽然蓄发还俗,竟还打算娶了曾经针锋相对的蛇妖。这是个什么情况?怕是任谁都会觉着,高僧定然是受了那妖精的妖法迷惑,方才迷失了本性罢!
爹娘平素虽不信鬼神之事,可明空禅师的话,却是自来相信的。他那日登门,说府上有妖邪,怕是爹娘一直便记在心上。若不亲眼见谁收了妖孽,怕总是难以安心。最次的,也得亲耳听明空禅师说道,他俩才肯放下心来。这一遭……他却该如何宽慰呢?
“爹,娘,孩儿的意思是……明空禅师已想到了对付那妖怪的法子,但只消爹娘将那三件东西还他,他不日便可行事了。所以……”
梁公子想了又想,这句可算一语双关?既没触了柳朎胧的霉头,许又能宽慰一番爹娘的忧心。对付嘛……又没说收妖灭妖地取她性命,要她以身相许亦算是对付,要她知恩图报也算是法子。东西还了人家,他们就此天南海北地四处飘荡,这……算不算行事?他……这倒是算不算说谎?
这话本无心,只是听在梁相国耳朵里,怎么听怎么像是儿子被妖精蛊惑了,“潇儿,你这话什么意思?莫非明空禅师不曾除妖?”
“此事颇有些棘手,一时间……说不得清楚。”梁公子深谙,此刻,含糊其词、故作高深,才是最好的逃避解释之法。
“潇儿,你是不是……明空禅师……可是有信心除杀那妖孽?”梁相国本欲直问心中疑窦,话到嘴边,却到底不忍。半晌,仍只得这般旁敲侧击,但想瞧瞧儿子一听这“除杀”二字,会不会有反常之态。
“啊?这个……爹爹,明空禅师的心思,我又如何能料得?”
梁潇心里头又开始怨念起来,这回如何竟是天不佑他呢?按说平常这个时候,爹娘也不在房里,偏这次例外,还好巧不巧地叫他赶上了。他只当一如寻常,心念着料该不过是举手之劳,可哪里给明空想过什么托词?人家情啊爱啊的事,他一个旁观者,哪里又会想着,这事还需同自己的爹娘交待了?
现在该怎么说?总不好讲,明空禅师定会替天行道,除杀了妖孽吧?若这话传到江子笙耳朵里,虽不知生怒,少不得几句牢骚。况且……似这般不大厚道的话,如今梁公子难抵心虚,也总是说不出口。
“这……孩儿听闻出家人……自来慈悲为怀,扫地恐伤蝼蚁命。她虽是妖孽,总也是一条生灵,若是她肯就此一心向善,又素无恶因,禅师饶过她,许也是有的。不过……禅师想怎生处置,总有他的计较。
今日禅师特来相寻,说是想出了对付妖精的法子,孩儿……孩儿自知那些物件可消爹娘心中恐惧。只是转念又心想,那三件东西,爹娘白白藏着,到底也用不着,那桃木剑又是那柳……是他师父所赠,亦与对付那妖精有用,放在爹娘手里,怕难物尽其用。于是,禅师便想着……”
此刻,见儿子言辞闪烁,梁相国不免心内狐疑,暗衬片刻后同他道,“既如此……待为父亲自取了这三件东西,亲手交还禅师便是。正好,我还有旁的话要同禅师请教。”
只要能见到明空禅师,到时候,还不还三件东西也便不打紧了。起码,可以证明潇儿没有说谎,起码……还能宽慰自己,京城之大,虽不幸妖孽横行,殃及自家,可好歹还有可堪重托的捉妖法师在,总不至于只可每日里悬着心坐以待毙。
梁相国是这般心思,可梁潇如何肯依?亲手交还,这还了得?!梁公子一慌,一时也顾不得如何措辞,当即便脱口而出,“爹爹不可——”
“为何?”梁相国拧着脸,心内愈发忧虑。
潇儿这般反应,早将他万千希望浇上一瓢冷水,期许近然落了空。该来的……不该来的……终归都是拦不住。年轻时常说我命由我不由天,可年岁越长,便越觉人力微浅,天意难违。如今,他担忧的事,怕是要一点一滴成了真了。
梁潇楞在那厢,努力掩饰心中的纷扰。本欲直言拒绝,却又恐失口道了实情,却是将事情弄得愈发糟糕,只得为难道,“禅师他……不便见您。”
“为何不便?”这一声之后,梁相国显得尤为冷冽。眼神之中,有一种梁潇说不出的不悦,还有……一丝丝的担忧。
“这……孩儿也不便说。”梁潇这可算是破罐子破摔了,反正他一时也想不到借口,吞吞吐吐地本就显得可疑。与其纠结半天编出个谎来,还得圆东圆西的,连自己也未必说服的了,他倒不如就这么说了。反正……高人总是高深的,那姓江的不论是不当和尚前还是不当和尚之后,从来都是这么故作高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