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冯府尹可是依允了?”
冯延寿不住点头,“自然,自然,来人——传……”
“且慢——”
赵文俊高喊一声,心下早是悔意不迭,严柳轩等人却是会心一笑。有什么法子呢?老天爷都帮他们,定是看不下去从前赵家人的所作所为,借这一桩公案,正好送上门来整治赵家的借口。
严柳轩微微斜过身去,蹙眉佯作毫不知情,“赵先生,你为何喝止呀?”
“我……”欲要启口,赵文俊偏有不敢出言半分。
堂上的冯延寿看不下去了,他脑子不大转的过弯来,也不知道其他人的曲曲肠子,只道这于姓赵的必该是有利之机,实不知他为何推诿不愿,“赵文俊,此乃使真相大白的绝好办法,本府做主,速速到李御史府上,请李家小姐上堂来——”
“不必了——”赵文俊低下头,闭上双眼,好容易下定决心,将这三个字喊的极重。
严柳轩等人心中了然,不过坐看好戏,冯延寿却是忍不住顺着往下问,“为何啊?”
“我与秋莲……从……从未有夫妻之实。”赵文俊低头沉声,双手捏紧了拳头,百般隐忍之下,终究还是说出了这话。
叶清棠却是嗤笑一声道,“赵先生,可你方才分明说,你们夫妻二人很是恩爱啊?恕我才疏学浅了,莫非这恩爱二字,竟非是琴瑟和鸣之意?还是说,赵先生你……竟是有什么隐疾?”
“驸马爷——切莫胡乱猜测,小民绝无隐疾。”赵文俊立时脱口而出。较之其他,堂堂男子汉,被人这般误会,总才是最最要命的。
叶清棠轻笑一声,言语中犹疑之意不绝,“既无隐疾,亦无……咳咳——那我倒奇了怪了,请教先生,恩爱二字,于你却是何意?”
“我……小民……”赵文俊支支吾吾,实不知究竟该如何开口。说有隐疾,他自是不愿的,可若非此,却又该如何解释?偏生是他早撒了这个谎,说了一个谎,便要再说千个万个的谎圆回来,他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叶清棠不怎生顾忌,反倒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语调,一句句问出怀疑,“哎呀……赵先生啊,你自个儿说说,自你上得堂来,这已是第几遭说出前后矛盾的话了?莫不是自知谎言将要败露,故意这般找补吧?”
冯延寿看了半日,再傻也明白,驸马爷必是站在严柳轩那边的。如此一来,他这心里头就算再想为那万把两银子有所偏向,怕也是难了。这姓赵的也是,说的信誓旦旦,结果呢,这一升堂,倒是连个证据也拿不出来。怎么着?他还想着花那些钱,便支使当官的就这般宣判吗?
别逗了!这要换作别人,或是别的时候也就罢了,如今是什么阵仗?本以为严柳轩昔日里同梁潇交情也不算太铁,料只是严家孤军奋战而已,可今儿个倒好,连驸马爷都上这儿坐镇来了。那他哪还管的了啊,连银子也一并拿不安稳了,便是豁出去了,也得让这皇家女婿高兴不是?
冯府尹惊堂木一拍,“嘚——赵文俊,你胆敢捏造事实,诬告官亲,该当何罪?”
“老爷,我……”赵文俊兀地一惊,原以为如此尚不止绝境,冯延寿尚能帮他一把,可谁知道一出口的这话,竟是使得他心底暗叫不好。
他也不傻,虽未入官场,总知道向来衙门八字开。有理没钱的,但凡是碰上这么个京兆府尹,多半只能自认倒霉。所以他才捎了书信请家里人送来五万两的银票。原以为因着这姓冯的素来同那几位公子哥儿有过节,便是瞧在银子的份上,也能打赢这场官司。
可谁又会晓得,堂堂驸马爷,竟是毫不避讳地到这堂上作了严家公子的靠山,每一句话看似公允,却分明是知晓了真相,冲着他布下的一步步棋。想来……他是算漏了,将这官场的险恶看的太简单,将银钱看的太万能,大抵今日,他总是难逃刑罚了。
果不其然,旁的话还没说出口,却听冯延寿扯着嗓子大叫道,“你叫大人也没用!毕师爷,此人所为,按律该判何刑啊?”
“回老爷,牢狱二十年。”毕师爷淡淡,信口言出,真假与否,怕是连他自己都未敢断言。
“哦~~~”冯延寿阴阳怪气地应了一声,右手伸向签筒里,筹子一抽,正打算就这般当堂宣判。
“且慢——”
冯延寿右手举在半空,叶清棠却又是不紧不慢地开了口,冯府尹半弓着身,却是不得不转过头,对着清棠一脸笑意逢迎,“驸马爷有何吩咐呀?”
叶清棠斜抬起眸角,却是浅笑,总叫人看不出暗里的心思,“冯府尹,赵文俊还有一条罪,你没有加上呀!”
冯延寿右手仍旧举着那筹子,放也不是,丢也不是,半晌,只得出言问道,“这……下官不知,还望驸马明示。”
叶清棠眸色一沉,不复先时笑意,“贿赂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冯延寿心知一惊,却是更不敢就此承认,“这……驸马爷的话,下官听不明白。”
“当真听不明白?”叶清棠扬眉,笑得却让人不禁胆寒。
对未知的恐惧,有时能胜过所有严刑峻法,尤其是……对于冯延寿这般心虚的人。果不其然,几番沉寂之后,右手的筹子已然摔到了地上,原本手拿筹子的人,也颤颤巍巍地从堂上下来,跪在叶清棠跟前连声求道,“驸……驸马爷容禀,下官……下官收下银票,为……为的乃是今日在公堂之上,当堂揭露赵文俊的恶行,并非……并非渎职,请请请……请驸马爷明察。”
“府尹老爷……”赵文俊自知要罪加一等,只是见冯延寿将虽有的罪责全都揽到了他头上,仍旧心怀忿忿。
冯延寿扭过头去,不让赵文俊多作言语,嚎叫似地开了口,“你闭嘴——”
“冯府尹,我也不是官,哪有查你的能耐呀?”
向毕师爷使了使眼色,毕师爷忙闪到后堂,将五万两银票自后堂取回,接着又连连走到叶清棠身前,同冯延寿跪下,双手呈上银票,却是冯府尹指着银票开了口,颤颤巍巍道,“此乃……此乃赵文俊贿赂下官的五万两银票,为求下官徇私,判严公子夺妻之罪,他好……好就此攀上李御史。”
“冯延寿,你别血口喷人!”赵文俊当场大喝道。
先时谨小慎微,而今危及自身,也便连什么官民之别统顾不上了。他确是想同秋莲再续前缘,可为的是赎从前之罪,并非依附权贵,自谋前程。自打当初落第之后,在京城尝尽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他自悔当日待秋莲种种,想要倾尽下半生去弥补。
可谁知,家乡却忽然传来秋莲投河自尽的消息,一霎时,他仿佛觉得,整个天都要塌下来了。自此,他心中郁结,不愿再回潮州那个伤心地,羁留京城,也不问家里要钱,直至流落街头,机缘巧合之下,被李御史聘作小姐西席。
数月来隔帘相对,他隐隐觉得小姐的声音有些耳熟,只是同秋莲多时不曾说话,便连她的声音都已模糊了。直到十几日前,他在前院回廊里亲眼瞧见小姐同严尚书的公子有说有笑地走进府中,那一瞬间,便仿佛做梦一般。
可他不敢确信,于是暗中打探。李小姐自小与亲生父母失散十年,他同秋莲也认识了十年。秋莲不是何家伯伯亲生,他也是知道的,他还听说,小姐今岁方自潮州回来。潮州……他已然有七八分确信了。
几日后,他正想同老爷禀明,哪晓得正赶上严家人钠征。
是了,老爷将小姐许与了尚书公子,可……可他不甘心。他连休书也不曾写过,秋莲还是有夫之妇,她如何能嫁别人?一时间,他便也顾不得身份悬殊,走到大堂上,也不管谁人在场,便同老爷言明了一切。
老爷怔住了,严公子叶怔住了,李小姐在后堂,没有出来,并不知道前厅发生的事。只是,光看他们的表情,他几乎已经没有任何怀疑。可是……老爷如何会肯依他?也是,他一个商贾之子,屡试落第,严轾却是尚书嫡子,正经的王孙公子,这身份,高下立现,他比不得。
可他偏生是占了先机,偏是已拜堂成亲,赚来了名分。既然老爷不肯,严公子不允,那他便告状。早听说京兆府尹素来与严公子不合,如今又是他占的理,只要使些银子,不怕京兆府一心想着严家。
于是他悻悻退下之后,飞鸽传书给潮州去了信,央家里人送来银两,赶来证人。在家中时,母亲本是极嫌恶秋莲的,可一旦听闻秋莲成了御史独女,银子也好,人情也罢,都是无有不舍的。十几日的功夫,人和银子都到了,他偷偷跑到京兆府衙打点,衙门里的人当日便支会严公子隔日上堂问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