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俊飞鸽传书给潮州去了信,央家里人送来银两,赶来证人。在家中时,母亲本是极嫌恶秋莲的,可一旦听闻秋莲成了御史独女,银子也好,人情也罢,都是无有不舍的。十几日的功夫,人和银子都到了,他偷偷跑到京兆府衙打点,衙门里的人当日便支会严公子隔日上堂问询。
他本以为万无一失,哪知道……严公子一时恼恨,竟青天白日地来到李家,想要逼他签下和离书。是的,和离书……严公子言语轻蔑地嘲笑他说,休书?你不配!
他自是不肯,严公子随手便折了他的手臂,逼他按下了手印,他想哭,想喊,却只喊了一声便止了。在情敌面前,他不想丢脸,尽管他知道,以严公子这般的身份手段,若是要他死,简直易如反掌。
可那又如何呢?他已经一状告到了京兆府,到时升堂,自有百姓围观,无论如何,他总是占理的那个,府尹老爷也站在他那边,到时一旦言明真相,百姓的议论自也会帮他。可是……他终究低估了严公子,也着实高估了自己,难怪……难怪人家是高门贵子,他只是个落第书生。
可是如今,冯延寿竟是明摆着要将所有的罪责往他身上担。这他如何愿意担承?价是当官的开的,五万两银子,一两他也没往下还,只因那日冯延寿信誓旦旦地说绝无意外。他信了,可是他忘了官场险恶,忘了贿赂二字,本就见不得光。
诬告?他认了,不想认也由不得他,贿赂?也算是事实,就此认了也无妨,可就算判罪前,也得拉一个垫背的,他有心思,冯延寿手上也不干净,一送一受,贿赂的罪名本是两个人的,休想让他一个人背着。
冯延寿直喊的青筋暴跳,生怕稍有不慎,真的便要栽在这条阴沟里,“大胆!本府现在还是京兆府尹呐!岂容你这平头百姓直呼大名!”
“驸马爷明鉴,贿赂之事,乃是冯府尹同小民索要,小民亦是被逼无奈,望请驸马爷明察——”事到如今,赵文俊也不顾什么文人风骨,冯延寿攀咬他,他便也攀咬回去,横竖他不好过,自然也不叫别人安生。
叶清棠摇摇头,长叹了一声,饶是无奈般道,“哎呀……我也不过是顶着个准驸马的名头,其实从未混迹官场,你们具也知闻。如今事涉京兆府尹,我亦没个决断的权力,倒不如……请冯府尹自请奏明圣上,交由兰台寺审查,如何?”
“这……这这……驸马爷……兰台寺可是……”兰台寺不是刑部,有时严刑峻法,却是比刑部更甚。况来冯延寿素是和许多人有过节,思及此处,总不免胆战心惊。
“怎么?冯府尹莫不是心虚了?”叶清棠轻挑笑意,安心瞧着冯延寿这般手足无措的情状。
冯延寿确是心虚,怎奈何事到如今,驸马爷都发了话,他纵是千般不愿,也再没有别的退路可寻,“怎……怎么会!下……下下……下官遵命,下官这就……向圣上奏请。”
此言一出,堂下的百姓们倒是忽的也不管今日所审何案了。但只听闻往日里作威作福的京兆府尹便要向有司自请被查,瞧着驸马爷这架势,怕也不会有谁卖冯府尹面子,想到高兴处,大家伙都一个劲儿地弹冠相庆,心中欢喜地不得了。
“好——那就这般?”
叶清棠站起身来理了理衣摆,正打算功成身退,下堂走人,严二公子却出言拦阻道,“驸马爷——且请留步。”
清棠诧异,转头看向严柳轩问道,“何事?”
严二公子右手执扇,往空空如也的公堂之上指了一指,“喏——这堂还没退呐!”
清棠楞了一会儿,又低眸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冯延寿,估摸着他大概一时半会儿是站不起来了。就算站起来了,现今的状况,干什么也不大合适,“冯府尹如今半是戴罪之身,发号施令颇有不便,要不……我今儿个且僭越一回,代他喊声退堂?”
严二公子低头一笑,右手往那厢一伸,“驸马爷请——”
“嗯——哼——”清棠莫名有些好奇和兴奋,学着冯延寿的样子,清了清嗓子,一步步走上堂去,拿起惊堂木重重一拍,高喊一声,“退堂——”
话音才落,两旁的衙役们便连连杀威棍点地,长声喊着,“威——武——”
叶清棠站在公堂上,忽然觉得,除却那压积的公案和官场险恶,这当官的滋味嘛,倒也不错……不过,前者已足以让他望而却步了。他就这般,等着大婚之后,当个闲散驸马,挺好,挺好……
堂上威武声过后,衙役们将赵文俊“请”到后堂班房里,至于自家老爷……自然是不敢怎生怠慢的。毕竟……一来罪还没定,二来……就算革职丢官了,那也是公侯家的儿子,纨绔子弟来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总是得罪不起。
叶清棠等人具也知悉,料是冯延寿不会乱跑,碍着他的身份,必也是也不敢不听他的话的。那兰台寺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御史台的管辖之所,李世叔在那儿坐镇呐!就是为着自己的女儿,他也定不会叫那姓赵的钻了空子。
之所以不直接道御史台,不过是说给围观百姓们听的。百姓对官职法度不熟,多半也不识得兰台寺同御史台的干系,只当是个两边皆不相干的所在,必也服气。若是直言御史台云云,必有人想着李御史该当避嫌。这等小事,圣上才懒得管呐!不过轻易落了百姓话柄就不好了。
其实经过刚才那般一闹,大抵明日流传在京中的故事,便是潮州赵家的笑柄,连带着京兆府尹的马失前蹄。如此赵家的事解决了,报应自不消说,连带着意外之喜,还能叫冯延寿消停消停,总算是件一举多得的好事。众人都很称意,于是乎待等衙外的百姓三三两两具已散尽,一群人踱到一块儿,准备交流交流心得。
“严二公子,你可欠我一个人情,请客请客……”月凌还是老样子,逮着机会就要人请客,仿佛这世上的所有事,最后都必须落在一个“吃”字上面。
严二公子“啪”一声合上扇面,执到颊边,淡然笑说道,“驸马爷在这儿,我怎好驳了他的面子去?”
清棠一瞧自个儿方才出人出力地帮衬,到头来这请客的事儿忽的推到了自己身上,却是哪里肯答应?“诶……柳轩兄,你若是真给我面子,就挑一个最好的最贵的去处,再叫上所有相干的人,咱们一道庆祝庆祝。”
梁潇闲看半日,方也笑道,“瞧,驸马爷都发话了,严公子还有何话要说?”
“是啊是啊,如花美眷今后便要相伴与你,可是要剜去了李御史夫妇的一颗心啊!严公子也该狠狠放放血才是!”月凌趁着这功夫,连连煽风点火。
严二公子却是无端挑起了刺来,倒说的是个“祸水”东引,“剜心……放血……这两者这有什么相干的?说起来……若说是如花美眷,谁人能敌得上衍之的福气,真格是神仙眷侣呐!那是不是……”
梁潇一愣,随即却是无悲无喜地求怜悯,“等哪天我有名分了,自然也好好请你们,山珍海味的都由得你们挑。只是如今,我这没名没分的跟着人家,终身无靠啊!哎……严兄忍心吗?”
这莫名似闺中怨妇的腔调,月凌听了没来由起一阵鸡皮疙瘩。梁公子这话……怎么说的她好像个风流浪荡子似的,把人家娇……嗯……俊逸飘灵的……小白脸?留在自己身边享乐,却死活不肯给个名分。
这般比较,李姑娘着实听不大下去了,板着一张脸嗔怒怨道,“梁潇——”
梁公子这回倒是没有当场认怂,反是对这严公子委屈道,“你瞧——稍稍发点牢骚都不让,李姑娘面前,我可是半点都做不得主的。”
“梁公子——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不算我拆你的台。”月凌想怒,却是怎的也怒不出来,半晌,依旧同他调笑道。
叶清棠反成了看客,空站着半日总算又插上了话,“李姑娘,你放心,表哥呢……只要有你在身边,才不管什么拆不拆台的呐!”
“清棠——”梁公子只此一声唤,别的话,却是还不知能说些什么。
严二公子眼看这你一言我一语的,倒是越扯越远,紧赶着把话茬给拉了回来,“好了好了,一说便又扯远了。同你们开玩笑的,今儿个这一顿,自然是我请咯!至于地方嘛……便同子谦说的,随意你们挑一个最贵的,今儿个高兴,你们要是想图个阔气清静的,包场也无所谓。”
众人听了严二公子这大方的保证,具是笑谈不断。夜里宴罢后,各自归家去,静候着将来严李两家的婚事,自不消说。凡尘岁月容易渡,须臾又是一月有余过去,暮春的时节,不冷不热,正是闲散恣意的好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