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那……”
李姑娘话未说完,早飘散在风里。梁公子没打算再多听些有的没的,紧赶慢赶便紧着一道往外跑。李姑娘原想驾云的,只是梁潇跑的急,不待她多说些什么,又幸是相府离京兆府衙不远,仿佛是不大有必要了。果然,两人不多时便已到了门口,却见衙门外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许多围观百姓。
京城的闲人果然很多,眼前这阵仗,真比去年审方觉那案子的时候还要热闹。梁潇和月凌好容易穿越了重重人群挤到了前头,却见堂上仍是空无一人。
“诶?还没升堂吗?”月凌偏过头,淡淡地问着。梁公子方才跑的这样急,她以为就要赶不上了呐,哪晓得……竟是还没有开始。是梁公子急过头了,还是身为京兆府尹的冯延寿午歇睡过头了?
梁公子刚想回上一句,哪知赶早不如赶巧,月凌这一句话音刚落,三班衙役们就分两拨站在了大堂两侧,杀威棒纷纷点地,只待他们家府尹老爷慢哼哼地从后堂里走出来。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冯延寿在毕师爷和三两个跟班的前呼后拥之下,一步一顿地走到堂上坐下,惊堂木一拍,大喝一声,
“升堂!”
“威……武……”两旁的衙役们听到了这两个字,点着木棒连连长声唤道。
“我去——刚说还没升堂就升堂了,故意的吧……”这谜一样的巧合,总叫月凌忍不住轻声腹诽。
梁潇惯是会随意接话强作解释的,在旁轻然一笑道,“大抵人家怕你等的久了,紧赶着升堂开戏了吧。”
月凌噗嗤一笑,虽没当真,倒也乐的紧,忽的又想起缘故来,紧赶着又追问,“诶……你还没告诉我,今儿个到底什么情况呐!”
梁公子本欲启口,但想了又想,总觉得时不对地不对,怎么说都不对,“这个……三两句说不清楚,反正一会儿你看着便知道了。没准儿……到时候你我还要被传唤上堂呐!”
月凌当场一愣,巴巴地瞪大了一双眼,“啊?还有我们的事儿?”
“到时候我来说便成了,你看着回答就是。”梁公子不忘再嘱咐几声。
“哦——”月凌隐隐猜度,怕是少不了要撒几句谎,梁潇早已经盘算好,先前却不曾告诉她,倘是她贸然开了口,怕是好戏看不了,反倒要误事。不说就不说,乐的看戏,又不用费尽心思地过脑子,多好?
“带原告上堂——”顿了一顿,摆了摆官腔,冯延寿惊堂木一拍,又大声喊了起来。
“带原告……”两盘的衙役们长声重复着冯延寿的话,似乎也没别的用,只是壮壮声势而已。果不其然,不一会儿,一个约莫十八九上下的年轻男子便从人群中走上堂来,并不如同冯延寿方才所说,是被带上来的。
那男子当即跪下,双手执礼,谦敬万分道,“小民赵文俊,见过府尹老爷。”
冯延寿又端了端架子,故意清清嗓子,只可惜为了打好官腔,倒是险些出了丑,“嗯——哼——下跪何……嗯……赵文俊,你击鼓鸣冤,却是要状告何人啊?”
这么一问,月凌倒迷茫了。梁公子巴巴地拉着她说要来看好戏,想来必然是知道其中因果的,可冯延寿一个审案官,倒是连原告告的谁都不知道。这……也太奇怪了吧!
“诶?你大概也知道这情形了,难道冯延寿还不了解案情吗?”
梁公子笑笑,每回为李姑娘答疑解惑时,他总觉着自己特别博古通今,“他自然一清二楚,这些话不过走走过场,说给衙门外头这些个围观的百姓听罢了。”
李姑娘登时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
不刻,便听那赵文俊堂下答道,“回禀府尹老爷,小民要告的是礼部严尚书之子,严轾。”
一听这被告的名字,月凌没来由已经,当即看向梁潇,他既说好戏,当该知情,便想同他讨个答案,也不多说,只是一脸疑惑地吐了三个字,“严公子?”
梁公子没打算细讲,只是低头伏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别急,静看好戏便是了。”
“哦……”李姑娘悻悻地答了一声,只好耐心看下去。
大堂上,只见冯延寿故作高冷地沉寂了许久,全作是深思熟路一番之后,方又捻须诧问道,“严轾?你告他什么?”
“仗势欺人,强抢有夫之妇。”赵文俊略略抬头,每个字掷地有声,却叫月凌与其他围观百姓们一齐大惊。
此言一出,堂外之人顿时一阵哗然。窸窸窣窣之声不绝于耳。京城里好久没什么有趣的见闻了,前些时云阳公主重病,街头巷尾好一片阴暗,一度还笼罩在妖孽横行的恐慌里。茶余饭后的谈资,倒是愈发少了。
如今这一桩,倒也算个奇闻,别人家的恩恩怨怨,不相干的人听着总是有趣的。严公子平日的名声,出了名的不近人情,却又是出了名的眼里揉不得沙子。今儿个赵文俊这一告一说,堂外之人顿时分成了两派。有议论严公子行为失当的,也又说严公子素来为人正直,当属诬告的。
冯延寿显然是早已知情,并未有怎生惊叹,只是沉着声,不忘象征性地提醒一句,“这事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你确定没告错人?”
赵文俊敢上公堂,自然是毫不畏惧,那声音中气十足,由不得谁人怀疑,“小民敢以项上人头担保,绝非诬告。”
冯延寿得了保证,立时便高声唤及,“来人呐——传严轾上堂。”
语毕,倒不见两旁衙役如何动静。不多时,只见严公子手持折扇,饶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打熙攘的人群里走出来,身后也全没个押解的差役,真格一点也不像是个被告。严二公子慢悠悠走上堂来,有意无意地瞥了跪在地上的人一眼。姓赵的不是说他仗势吗?好啊,他就目中无人给他看看。
严公子……看起来好霸气啊!这……真的是被告吗?这目空一切的恣意,怎么倒像是谁家旁听审案的贵人?不止堂外百姓如此想,连月凌心中也不免蹦出这个念头。若她是个毫不知情的旁观者,怕是真要觉得严公子是个强抢人妻的纨绔子弟了。
“冯府尹,不知传唤在下,所谓何事啊?”严柳轩浅浅一俯身,出言淡淡道。
冯延寿惊堂木一拍,“严兄……额……严轾,你且看看,可认识堂上之人。”
严柳轩侧眸望了一眼,“识得,他是我未来岳丈李御史家的西席,李小姐的教书先生。当日我到李家提亲时,与他亦曾有过一面之缘。”
赵文俊当时按捺不住,倒是不敢站起来,仍是跪在堂下,却是抬头怒目对严柳轩道,“严二公子,你怎敢当面说谎?前日里你分明还逼我签下和离书,折伤了我的右臂,今日你却说……只同我在提亲之日有过一面之缘,你……”
严公子当即讶异,装的跟真的似的,“啊?我折伤了你的右臂?何时的事?”
“便是前日之事。”见严二公子这般拒不认之,赵文俊自持有理,便想在伸冤之前先同人理论理论,一时间,竟忘了一些事……
“前日?两日前?”严公子一字一句,都问的极是清楚。
赵文俊抬头,问心无愧地对上严柳轩的质问,“一点不错。”
“先生伤的可重?”严公子故作关切,实是挖了个坑。
赵文俊不解他如此相问何意,因是之前没打算提及此事,一时间也不曾多想,便当面说了实话,“说轻不轻,总归是脱臼了,府里大夫说,倘是伤的再重些,这手怕是断然保不住了。”
严二公子蹙着眉,一句句都等着人回答,“脱臼啊……那,大抵几日能好利索呢?”
冯延寿被这一问问地问的有些不耐烦了,虽不是问他,可到底也是耽误了案情呐!“严兄——亏你……”
严柳轩右手一抬,一眼瞥向堂上的冯延寿道,“诶——冯府尹,这可是在公堂上,称兄道弟的,总是不大好吧?你倒无所谓,我一个被告,怕是要因此更叫人疑心什么官官相护了……”
赵文俊不知哪来的勇气,竟是冷笑一声道,“严公子既知称兄道弟的不好,怎的上得公堂来,不行礼不跪拜,倒是安安稳稳站在这儿,平视父母官呢?”
严公子一笑,言语中摆明了是讥讽,“赵先生倒是懂事,却想是读书读魔怔了,半点仪礼也不知,却也难怪子曰诗云这许久,连个一官半职也没曰出来。”
赵文俊反驳,这话听的他莫名其妙,“目无官府的分明是公子,公子怎的竟说我不知仪礼呢?”
严公子又是一声嗤笑,“你好歹也中了秀才,又中了举人,难道不知道,我朝有律,但凡士子者,功名在身,上公堂不消跪拜的吗?你一个秀才,不消下跪不必挨板子,却自作主张地跪在这儿,莫不是向冯府尹谄媚奉承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