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哪吒方与赵公明告别,一心想整治整治那个名叫梁潇的纨绔子弟,给他配一段焚心蚀骨的“绝好”姻缘。哪晓得从来计划赶不上变化,月老不在仙邸之中,白白地给了他一个翻改姻缘簿的时机,只可惜翻来覆去,竟是找不到一个姓梁名潇字衍之的相国公子。
莫非……这小子坏事做尽,注定孤独终老?不能啊……这姻缘簿上,分明连和尚尼姑都记上一笔“无有姻缘”,怎么偏生那小子竟是例外了?一下子,好奇心比之惩罚更占据了哪吒的内心。他迫切想要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有时候,预感太准不是一件好事。就比如这一回,哪吒便深深感受到了这一点。姻缘簿上没有梁潇的名字已是怪异了,生死簿上竟也没他的踪迹。区区一个凡人,难道还无生无灭不成?
满腔郁闷难以发泄,哪吒回转天庭,却不知再同谁探听此事。
“哪吒——你往哪里去呀?”
正当迷惘之间,却忽的听闻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哪吒循声望去,定睛一看,“原来是东华帝君,帝君——您老人家怎么到天庭来了?”
帝君也不答话,没听到自己问的答案,只是接着追问,“你先别管我,我的话,你还没回答呢?”
“帝君,我……”哪吒欲待启口,只是莫名却涌生出家丑不可外扬之感。
东皇浅笑,似是一番早已看透一切的模样,“你适才从地府回来的罢?”
“嗯……嗯?帝君如何得知的?”哪吒本想着如何搪塞过去,哪晓得帝君他老人家竟是早已了如指掌,这下子,除了承认,他难道还有别的法子?
帝君顺了顺花白长须,笑的又添一分得意,“我还知道……你去过月老的仙邸,查过他的姻缘簿。你是为了……查一个名叫梁潇的凡人。”
哪吒眸子一亮,忽然觉得,这里头有事……
“莫非,帝君知道他的底细?”
东皇微微侧过身去,故作为难沉思道,“这个嘛……”
哪吒谦卑似地略微低下头,双眸抬起,时不时窥探,一句句道了实情,“实不相瞒,晚辈听闻那梁潇是个欺男霸女的纨绔子弟,本想改了他的姻缘,让他沾沾晦气,也算给他个教训,可谁知道……月老的姻缘簿上,竟然没有他的名字。我便到地府查探,哪晓得,竟是连生死簿上也没有他。”
东皇的声音忽然高了些,却是琢磨不透何等心思,“那是自然!他……可不是一般的凡人呐!”
“如此说来,帝君是知道此人的了?”现在,哪吒对这件事最为关切。
帝君长叹一声,一出口没来由叫哪吒一惊,“哎……说来话长——这事啊,还得从商纣时说起。”
商纣时?算到如今得多少年了?这话要说起来,好像也太长了吧?
“莫非……他竟还与当年姜师叔率我等阐教弟子伐纣灭商之事有关?”
帝君楞了楞,也不知如何表述这两者之间的关系,“算有些关联,也……不大。”
“啊?”哪吒这下可是彻底糊涂了。有关系就有关系,没关系就没关系,有些关联,却又关联不大,这是个什么情况?
帝君遥思前事,不禁心内眼中有些迷离,“哪吒,你记不记得,当年纣王和妲己遇见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各自猜测她所怀的是男是女,为了验证……”
哪吒顺口便接了下去,念及这传闻,总叫他怒气横生,“为了验证,他们下令当场剖了那妇人的肚子,将婴孩取出。此事……谁人不晓,当真昏庸至极,残暴至极。那时候……我父王便在一旁,只是……君臣尊卑有别,终究救不得。”
每每思及当日所见所闻,帝君总不忍唏嘘感慨,“哎……不怨你父王,万般皆是命啊!记得那年冬天,冰天雪地的,还不足月的孩子,父母双亡,他就那样被丢在雪地里,身上和着他爹娘的血,哇哇大哭,也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爹娘……”
“帝君救了他?”
东皇微微平复了心绪,继而娓娓道,“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就算是神仙也不例外。既叫我遇见了,又如何能狠下心来不管?哎……葬殓他的父母之后,我本欲将这孩子交给凡世间命中无儿无女的人家收养。
哪知道一连找了几户,但凡知了真相的,不是畏惧纣王与妲己权势,就是嫌这孩子未出世便克父克母,统是怕给自己招来灾祸。天下之大,竟无一处可容这孤儿之地,真真也叫人寒心呐!”
“东皇何不瞒起他的身世,再将他托付于人?”
“我原是想借此身世,叫那凡世中人心生几许怜悯之意,哪知却竟是事与愿违。若是瞒哄,又恐昏君和妖妃哪一日当真如那些人所想,心生歹念,祸及无辜,到了那时……岂非成了我的罪过?”
“帝君……所言甚是。”前尘往事,哪吒不知该如何置评,只是依着帝君的话,大抵那个孩子……如今还活的好好的吧。
帝君缓生慈笑,不禁有些宽慰,“我才驾了云头,本是要往下一处寻去,哪知道……这孩子一见云起,便对我笑了。”
“于是……帝君便收留了这孩子?”哪吒心里头犯起了嘀咕,难不成,梁潇竟然就是那个孩子,竟还同东华帝君有瓜葛?
想到这儿,帝君笑的愈发开颜,“说来也是缘嘛……我那几个亲儿子啊,统是没经我手养的,一见那孩子笑了,这慈父之念一起,竟是不舍得再将他送与凡尘了。”
“因祸得福,这当真是那孩子的福气了。”
“我将他带回东华山,同我那七个丫头一道照顾他,因是不知道他爹娘的名姓,于是便自作主张,为他取名叫凌风。”
“我欲凌风登绝顶,一声铁笛叫飞仙……可是这由头?”
东皇向哪吒投去一阵赞许目光,“哎!正是取的这个意思。我一直拿他当亲儿子养,可这孩子啊,自来懂事,大抵是怕我那几个亲儿子不高兴,打小非是管我叫师尊。”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也父也,统是一样的。诶……那梁潇的前世,便是帝君的徒儿?”这名字,这身份,说了半日哪吒方才记起,他与那凌风,倒是曾有过一面之缘。
记得那日,他急急抱着贞英到灌江口去,想同杨二哥炫耀这个妹子,那时候……贞英还不会说话,倒是跟他这个三哥亲的很。那天他一时有些急了,踩着风火轮也不好好看路,差点就撞上了一位仙友。幸是对方眼疾手快,紧赶着避开了,要不然若冷不丁猛地一撞,他手一松,还不知贞英会不会出点什么事。
哪吒同那位仙友道谢,又互道了名姓,那人说,他叫凌风,原是东华仙山之上东华帝君的弟子。哎……说起来,那时候,他还抱过贞英呐!孽缘啊……孽缘!这追溯的也太远了吧!
前世?帝君仔细思忖了一番,点了点头,转了话柄又说往别事,“大概也……可以这么说吧。哪吒,你妹子十五岁那年病了一场,你知道的罢?”
哪吒心下怪异,不知为何又扯到了自家妹子,只是帝君既问了,自然得据实以答,“是啊,贞英不知怎的,竟是昏迷了约莫一年,醒来之后,我才去见她,她略感疲倦,竟是又睡下了。便见父王早已守在榻前,还说……半梦半醒之间,贞英央他将名字改了。父王还说了些有的没的,我听了糊涂,也就没怎么记住。”
说起这事,东皇心中不免颇有些许惭愧,“其实……她没有病,只是……我将她的两魂六魄,打入凡世,一个凡人的体内了。”
哪吒乍一听此言,如何能不惊诧,当即追问起来,“啊?却是为何?”
“哎……万般皆是命啊!”东华帝君又是一声叹息,最后种种也只能归结于命。
哪吒瞧着这情状,隐隐有一丝不祥的预感,“莫非……与帝君的徒儿有关?”
帝君沉默了片晌,随意拂来一朵云,携着哪吒并肩而坐,方将过往种种道来,“贞英十五岁那年,你父王带她到东华山来拜见我,你也知道,这是所有修道之人飞升九天,位列仙班的第一步。她虽生就仙骨,有些规矩,自然也是不可免的。”
哪吒挑了个称意的坐姿,听完这一句便点了点头,“嗯……”
“那时我也不知怎生兴起,便为她掐算了一卦,却是发现她十五岁时,在凡间有一段尘缘。”
“尘缘?莫不是……”哪吒心头闪过几许沉闷,仿佛又是“咯噔”一下。果然,那预感愈发强烈了。
“正是凡心爱念,而今仙界的大忌。”
“难道,贞英在凡世爱慕之人,便是凌风?”凌风便是梁潇,倘若这是真的,那贞英岂不……
“哎——我若早知道……便决计不会派风儿去保护她了。”一念成佛,一念或为魔,一念之差,便成此般憾事,于他们俩,也不知究竟是福是祸。说起这事,东华帝君心中总是有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