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佯淡然笑道,“一娶一嫁,各不吃亏,如何啊?”
“这个嘛……”李靖总算是晓得帝君的态度了,只是答应地太快嘛……好像显得自己太好说话了。不答应嘛……总是太不给人家面子,况且,这话原也没错,一娶一嫁,算是都不吃亏了。只是……为什么一到点头的时候,他就这么不甘心呢?
“我这个徒儿啊……虽然非我亲生,却是我一手养大的,这千年以来,我一直视他若己出。想来……也不至于辱没了你李家门楣罢?”
“不辱没,自然不辱没……”
凌风在旁暗笑,哪吒心内杂陈,还在盘算着他家算不算吃亏。月凌看的听的倒是讶异极了,父王临回天时不还说什么天规处置吗?怎么……帝君和三哥一来,整个画风都变了?忽然就开始谈婚论嫁了?难不成……她在人间的大半年里,天条改了?不能啊!事关三界,哪会有这么儿戏的决断?
“帝君,父王,什么娶啊嫁啊的,天条不是……”
李靖一回头,见女儿呆呆发问的模样,随即同她笑道,“贞英,天条对我李家,素来网开一面,不然,你也不会出生啊!”
“那……”
“帝君与西王母都是上古神仙,玉帝也不敢管他家的事。贞英啊……为父有你们兄妹四个承欢膝下,又与你母亲琴瑟和鸣,将心比心,又怎忍心叫你们兄妹,形单影只啊……”
这下月凌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原来……天庭和人间一样,上位者统是宽以律己,严已律人。什么天条法度,犯不犯、判不判的,终归还是因人而异。所以……这桩事,她是该庆幸呢?还是该谴责呢?
“父王的意思是……”
“你若嫁个凡人,百年之后生老病死、离合悲欢,父王自然不依,可既然……凌风是东华帝君的弟子,亦是我仙界之人,那……父王自然肯考量考量咯!”
“那……你们早都知道了,独独瞒着我一个?”看着父亲这般神情,想着哥哥来时的态度,月凌这才幡然,合着她竟然被骗了!还是被自己最信任的人骗了!
哪吒拨了拨妹妹额前的碎发,惭愧而不失理由地笑说道,“小妹,三哥早劝你回来,你偏是百般借口。你若早些回来,不就早也知道了?”
月凌自知跟三哥争执不下,也不开那个口,却是转身同凌风置了气,“梁……凌——风——你也跟着他们一块儿骗我!”
凌风一脸苦闷,当即喊冤叫屈,“冤枉啊!进了玲珑宝塔之前,我同你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啊!”
“哼——”月凌那公主脾气一上来,顾自生气了闷气。一扭头,便独自一人转身往云楼宫走回去,谁也不理。徒留下众人面面相觑,望着她远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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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十月,又是霜叶红染的时节,京城大街锣鼓喧响,红彩落在人后人前。迎亲队伍走过长街短巷,终于行至一处高楼前停下。高楼挂满灯彩,门匾上书“梯云筛月”四字,宾客往来,犹似去岁光景,新郎还是旧时样貌,只是俊颜之上,更添了几分喜气,再不复当时愁容。
新娘换了青梅故人,可巧宾客却参差旧年样。杨寻等了盼了整整一年,总算是盼到了这场婚礼。清霜端坐花轿之中,红绸遮面,抑不住心中喜气往外透。好险好险,到了明年便满二十岁了,若等到那时再成亲,怕是还要往衙门里罚银钱。
清霜忍不住笑话自己,这种时候,不想着过去种种,未来岁月,倒是想什么罚不罚银两的有的没的。若是月凌在这儿,定然比自己先笑话一番了吧?说起来……这几个月,总也不见月凌,她着实想的紧,若没有月凌,怕也便没有今日。
姑母说……李天王带她回天上去了。姑母还说,原来表哥也是仙君临凡,原是来人间一趟,再续从前骨肉情的。这短短一年的功夫,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桩桩件件,仿佛犹在眼前。可一眨眼的功夫,竟已成明日黄花。
“新娘子,下轿了——”
还不等清霜胡思乱想地想出个头,花轿已停在杨府门前,喜娘连连催促新妇下轿。
画堂之上,众宾客站立两厢,熙熙攘攘地叙旧谈心,等着新人进堂。
“佑儿,笑一个,再笑一个……”严柳轩、李玉溱,并着叶清棠与云阳公主等人,几个人都一道站在沈天若夫妇身侧,时不时逗弄着卿芸怀中的孩儿。新人还没到,小娃娃就是他们最大的看头。
这孩子原是沈天若和岑卿芸的长子,单名一个佑字。小家伙才几个月大,隐隐已经能听懂大人说的话了,叫他笑就笑,叫他哭就哭,就算是挤不出眼泪来,也会哇哇大叫。可有时候,他又极不给面子,叫他笑却偏哭,哭累了才笑笑,好像在跟大人炫耀什么似的。
“你们老叫他笑,小心一会儿他笑累了,哭给你们看——”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却是梁潇应声而到了,而且一到便又同众人开起玩笑来。自打梁潇恢复了前生的法术与记忆,也知悉了前事,因是未在天上所司何职,来往人间,具是没人拦着。尤其是自家表妹与好兄弟成婚的日子,更是没有不来之理。
太子是同梁潇一道来的,天上几个时辰的功夫,人间却是过去了几个月。听闻太子自个儿选定了未来的太子妃,竟是严家的柳宜小姐。梁潇听闻之后讶异的紧,似太子那般将相貌看的如此要紧的性子,竟说要娶严家的姑娘。
梁公子先时还道是听错了,可方才见了太子,亲口问了声,听他亲口承认,这才不得不信了。梁潇只当是太子这万花丛中过久了,莫名转了性子。谁知他却说,满朝文武家中待嫁的女儿艳羡荣华之心太甚,妒忌之念太强,容貌远不及李姑娘不说,气度更尚不及严小姐有母仪天下之态。
因此,她们顶多只可做侧室偏妃,不可作他东宫太子的正妻。而那平日里严家小姐素为人宽宏,料想日后若为一国之后,自然不善妒、能容人,乐的见后宫添人进口。听说她偶尔在挑衅的贵女们面前也是架势逼人,统率后宫,自然也难不倒她。如此……便叫他日后既能迷醉美人丛中,又不至时常为后宫不和而烦扰。甚好,甚好……
听了这一番话,梁公子差点当场撅倒。果然……对太子这般视美人如命的,他是不该抱有任何希望的。浪子回头,除非一无所有。否则,越是醉生梦死久了,越是千帆过尽,便越是不可能转了性。梁潇倒有些迷茫了,这般归宿,于那严家小姐,也不知究竟是福是祸。
骏马疾驰之后,下了马,两人已到了杨府大堂之上,太子亦是随梁潇一道凑了上去瞧瞧佑儿的俊模样。这小家伙一张脸还没长开,眉眼间已是像极了沈天若,笑起来甜死个人,也不知是随了谁去。太子逗了一会儿孩子,将梁潇拉到一旁问起了话。
“衍之,要不是路上骑马不方便,我早想问你了。”
梁潇心内讶异,颇是有些摸不着头脑,“问什么?”
太子瞪着一双大眼,理所当然道,“李姑娘啊!当初我要同你打赌,你说不肯,说什么谁都不可能,结果呢?”
梁潇斜眸,总觉得殿下这话是在兴师问罪,“怎么,莫非在太子眼里,竟是我横刀夺爱了?”
“老实说,我有这感觉。”太子平日里实诚惯了,便是如今知晓梁潇的来历,也毫不避讳,丝毫不怕他会置气或是出手伤人。
“殿下,你不是非她不可,我是。”
这突如其来的深情,倒把闲开玩笑的太子给整地有些郁闷了,“不是……怎么莫名就深情款款起来了,诶……你同她究竟怎样了?好是不好呀?”
梁潇声一沉,愣是摆出了仙郎的架子,冷冷道,“太子,听你这意思,莫不是还肖想些什么吧?”
“我哪敢啊?自打那天听见李姑娘同文音说的话,我还要命……”一想起这事,太子忍不住痛心疾首起来。
“啊?什么话?怎么……还扯上命了?”
“没什么,没什么,多说无益……”
这话,太子哪敢在人前说,一旦泄了口,那他的面子,怕是没法要了……
他永远忘不了,那天父皇母后请李姑娘进宫赐宴,答谢她对文音的救命之恩……宴散之后,文音拉着李姑娘去了寝宫闺房,说是要说什么悄悄话。他原是没打算跟着去的,只是耐不住好奇心太甚,左右挣扎一番,还是跟着去了。
不去倒还好,一去便吓一跳。才一靠近窗子,就听见里头传来李姑娘的声音。
“他若待我以礼,我自然敬他为友,他若存非分之念,纠缠不休,那就休怪我不讲情面了!”
……
“龙种?龙种怎么了?他又不是真龙,左右不过是个人间的太子嘛!他要是龙,才得小心呢!难道你忘了,戏文唱本里,东海龙王三太子是怎么死的?剥龙皮抽龙筋,那可是我们李家的看家本事!”
接着里头半晌不见动静,只听文音妹子弱弱地回了一句,“什么看家本事,不就你三哥一个人……嗯,神,不就他这么干过吗?”
“三哥当年能做成的事,难道我就做不成了吗?”
后头还有什么话,太子已然记不清了,但光是那句“扒龙皮抽龙筋”,就足把他吓的够呛。天知道李姑娘这话是不是认真的,可他若是再纠缠下去,难保惹了神女生气,他会落个什么样的后果。
想当初,商纣王肖想女娲娘娘,结果落了个国破人亡,他也是当朝储君,来日便要承继皇位,倘是得罪了神女,这结局可就难说了……
这长长思量间,不觉新人已进了堂来,傧相站定,滔滔不绝地说起了祝词。都是些老套的话,去的婚礼多了也便熟了。此刻,倒也没谁竖着耳朵细听,有的只瞧着新人,有的便只自顾自说话。
梁潇见太子想的入了神,歪着头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怎么了?这欲说还休的样,吓着了?”
太子回过神来,却听见“吓着”这两个字,赶忙否认,“不是……就是觉得……哎呀——衍之啊……听说你与李姑娘已是情投意合,怎的今日里,却仍不见佳人陪伴身侧呢?”
梁潇甩开手中牵扯的衣袖,又摆出一张冷脸,“殿下莫不是来挖苦我的?”
太子愣时怂了,却是一脸堆笑道,“哪敢啊?只是想着……倘是衍之并非天上仙郎,这人间一世,既求不得李姑娘,你又会娶怎样的女子呢?”
“我嘛……我一定要娶一个,像……”梁潇话说半句,笑意朦胧。昔年模糊的丹青秀样已有了身形。他笑着往外头望,去年今日一般,门槛之外,那一张朝思暮想的秀颜又印入眼帘。佳人浅笑,他亦不再似当初那般愣住,却仍直勾勾地盯着,口中喃喃的,依旧是当初的话语,
“她这样的姑娘。”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