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说的——”梁潇趋步到李靖跟前跪下,红着眼央道,“李天王,错是梁潇一人所犯,我爹娘毫不知情,梁潇甘愿受死,只求天王放过我的家人。”
说起家人,梁相国夫妻此时早已呆住了。心里只得慌乱担忧,万千思绪愁乱如麻,却是动也动不得,说也说不出。欲求不知该如何求,欲拦却是谁也拦不住,到了,也只有顾自哀伤哭泣的份儿。
李靖瞥了梁潇一眼,幽幽道,“本天王几时说过,要杀你了?”
“父王,那你是肯放过他了?”抓着一丝希冀,月凌连连追问道。
见女儿如此在意这小子,李靖倒是愈发不乐意了,扭头捻须,一副傲娇模样,“为父又何曾说过,要放过他?”
“那……”月凌此刻关心则乱,早已是想不透父亲的用意。
迷茫间,却又听李靖启了口,却是竟带着几分狠绝之意。
“梁——潇——这笔账,我要同你慢慢算……”边说着,李靖边将右手一摊,金光闪闪的玲珑宝塔立时现于掌心之中,顷刻间变作一尺大小,渐又离了掌心,飞留在半空之中,斜过塔身,塔底却是正对着梁潇,发出道道金光。
梁潇双手掌心向外,挡在面前,想要遮住刺眼金光,谁知便是闭上眼,也叫人觉得头晕目眩。听闻这玲珑宝塔,乃是燃灯道人所赠,当年专以镇压哪吒所用。想来哪吒三太子那般的本事,也逃不脱这塔,梁潇自知肉体凡胎,必然更是难作抵抗了。
“父王,别……”不等月凌说完求情的话,眨眼的功夫,梁潇便已伴着一声长喊被收进了塔中。
李靖右手将玲珑塔收回,左手拉起月凌,心中暗念咒语,登时便消失地无影无踪。梁家后花园里,只剩下目瞪口呆的梁相国夫妻俩,神思怅惘,肝肠寸断之余,却见半空中悠悠飘落了一张写满字的金色丝帛。
李靖带着女儿携着宝塔回到了天界,倏忽已换作天上的神仙打扮,父女两个才过了南天门,正要往云楼宫去。眼见得四下已无人看守经过,月凌说什么也不肯往前走了,只拉住李靖的衣袖,满面泪痕地哭求。
“父王,女儿知错了,女儿真的知错了,求您放了他吧……”
都已经回到了天上,李靖本想着挑个合适的地方,合适的时机,便将那小子放出来,再同女儿说明实情。哪晓得他这痴心的女儿,才到了个似是无人的所在,便似这般苦苦央求起来,李靖紧拧着眉头,却是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
“贞英……你先起来,起来再说……”
月凌双手紧紧拉住李靖的袍角,哭得泪痕满面,再狠些怕就要抽泣了,“不——父王不答应,女儿就不起来。”
李靖郁闷了,他那从前只知道到处闲逛玩耍开玩笑的女儿,怎么就成了这样?
“你这丫头,父王又没说要杀了他。”
月凌两颊挂着珠泪,那模样着实叫人见了怜惜,“可父王说过,要同他慢慢算账,岂不……”
“哟——这不是李家四丫头嘛!”正求着,还不待说完一句话,兀地却见哪处传来这一声看好戏似的唤声。
月凌扭头,往四周望了望,却见三哥同一个须发花白的老神仙往这厢走来。那老神仙看起来好生眼熟,称呼就在嘴边,却是一时叫不出来了。
转眼间,哪吒同那老神仙便已经走到了父女俩跟前,哪吒刚忙上前拉起月凌,“小妹——你快起来!帝君在这儿呐,你再跪着,怕是要叫他老人家看笑话了。”
“三哥……”月凌想要同哥哥哭诉委屈,她知道,三哥说过,他最疼她的。可是,正待想要开口,蓦然间却又发现,犯了错的是她,父王不怎么重罚她便已是开恩了,她原是没什么委屈的立场。想到这儿,月凌心里头就更难过了。
老神仙慢悠悠踱到李靖身边,瞧着跪在两人跟前的月凌,虽也拧着眉头,却没见着怎么忧伤,“都哭成这样了?李天王,看把你闺女委屈的。”
月凌胡乱抹了抹眼泪,在哪吒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稍稍回忆了三哥方才对那老神仙的称呼,这才想起来,他便是西王母的夫婿,七仙女的父亲,凡间庙宇里供奉的东王公。而天界的人,多唤他作东华帝君。天界有个规矩,反是欲得道入仙者,须是先拜东王公,后拜西王母,再入三清境谒拜三清,之后才得飞升入九天,拜见玉帝。
月凌与其他神仙不同,自打出生便得了仙骨,一直生长在九天之上。只不过……仙界的规矩不能坏,该拜见的,还是得拜见。记得十五岁那年,记得父王就曾带她到过东华山,只是……后来不知为的什么缘故,当日便折返了。再后来,她足足病了快一年,生生拖到了十六岁,她才得以正式位列仙班。
“贞英见过帝君——”抛开从前事的疑窦,月凌上前拜见了前辈仙尊。
东华帝君伸手用衣袖拭了拭月凌眼角残存的泪滴,同她和蔼笑道,“丫头,别哭了,我为你做主,可好?”
月凌微微抬眸,觑着眼前这个相见不过几面的长辈尊神,试探似地问起,“帝君……莫非已知悉……”
帝君豁然一笑,饶是一副看破世事的模样,“岂止知悉?哎……李天王,时辰也差不多了,快把他放了罢!”
“是——”李靖微微低下头,浅浅道了一声。
“放……”恍然间,月凌忽然想起这是在天界,梁潇是个凡人,若贸然出塔,怕是要跌落云头,到时候非得摔个死无全尸不可。这般一想,月凌如何放心,连连惊声喊起,“父王且慢——”
只是李靖未有听她言语,早是已先行了一步。月凌瞠目结舌,正想着如何补救间,却见塔底飞出一阵金光,待等金光散去,面前却是一个白衣少年。瞧他面容,分明与梁潇一般无二,可那衣衫冠带,早非凡间之物,飘逸无缝,分明仙娥织就。便是他通身气度,也与凡尘时大有不同。
祥云飘于足下,周身仙光笼罩,缥缈地全与俗世毫不相干。他……真是梁潇?
“你……”
那白衣仙郎同月凌展颜一笑,随即便往东华帝君那侧踱步而去。这一笑,倒俨然同梁潇一个模样,只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弟子拜见师尊。”只见他双手相叠,微微低头行了一礼,如是称呼道。
“师……尊?”月凌愈发楞住了。
梦……这一定是个梦,可是……为什么这梦还这样真实呢?
仙郎抬起头,往月凌那处一瞧,仍是浅笑道,“得空再与你细说。”
东华帝君捋了捋花白的长须,慈颜同月凌笑道,“四丫头,他是老夫的徒儿,原名唤作凌风。因是早年间,同我打了一个赌,总之是要他为人一世。如今……算是时机到了,我便将法术与记忆置于你父王的玲珑塔中,假你父之手,带他重回仙界。”
打赌……凌风心内暗暗思忖,月凌拿他打了两个赌,想不到今日忆及,他倒也拿月凌打了两个赌。他俩倒真是步步紧逼,谁也不肯吃亏,连这事上都冥冥之中打个平手。
“凌风……好耳熟的名字,好像……在哪里听到过。”月凌歪着脑袋,顾自嘟囔着,不禁陷入了沉思,只觉熟悉,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凌风见她神思怅惘,知她定然想不起来,这里头的一些事,便连他也未得知晓,为免小丫头胡思乱想地伤了神,他当即便柔声劝解道,“这事说来话长,来日我再同你细说。”
“诶?这么说来,你当真就是当初那个打伤柳朎胧的神人了?”
凌风凌风,自然便是姓凌了,月凌记得,先前三哥提及打伤柳朎胧的那位神仙时,唤他作“凌仙君”,料来,当该就是眼前人了。怪道三哥当初说自己找他不到,便是找到了,他也说不出什么来,月凌还心道是怎么回事,却原来是这个缘故。
那仙君展颜浅笑,略略点了点头,不知是得意还是害羞,“没错——”
“哦~~~”蓦地先时的忧虑怅然通通消散了,月凌憨然只道了这么一声。
凌风又同帝君行了一礼,轻描淡写强作无意,“师尊,当日师尊同弟子打的赌,可还作数?”
“愿赌服输,自然作数。”帝君字字重音,事到如今,难道还由得他不作数嘛?若是如此出尔反尔,他威严何在?
“那……”
不待凌风细说,东华帝君转头就同李靖问道,“李天王,听说你家小子,看上了我三丫头?”
李靖愣神,满满都是茫然,“帝君……”
“父王,帝君说的是大哥。”哪吒暗里轻笑,不忘提醒父亲一声。若非那日妹子无心之言,他也不会巴巴地跑去问大哥。一问之下才知道,果然无风不起浪,便是贞英脱口而出的编排话,他兀自涌上心头的怀疑,桩桩件件,竟都是事出有因。
“啊?”李靖一脸惊喜,接着顾自思量起来。
帝君捋了捋长须,带着笑点了点头,“没错——那小子嘛,我倒也中意。只是……常言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总觉得我这一答应,便是要吃亏呀!”
李靖有些不明白了,这态度,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那……帝君的意思是?”
帝君佯作沉思状,不刻,方又淡然笑道,“一娶一嫁,各不吃亏,如何啊?”
“这个嘛……”李靖总算是晓得帝君的态度了,只是答应地太快嘛……好像显得自己太好说话了。不答应嘛……总是太不给人家面子,况且,这话原也没错,一娶一嫁,算是都不吃亏了。只是……为什么一到点头的时候,他就这么不甘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