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梁潇念了这诗,月凌一甩脸子,当即便挣脱了他的怀抱,顺带着还推了一把,“滚!你竟然用那个负心汉的诗来表衷肠,却叫我如何信你?”
什么古人?之语她而言,不过后辈罢了。
谁不知道,元稹那人,惯来诗写的深情,人却是薄幸。一本《莺莺传》,自悦自得,却更是极其侮辱了天下的美貌女子。古人古人,古人说的就一定对了?古人不是还说,诗品即人品吗?怎的却是有这许多的特例?
月凌倒懒得在这上头纠结,只是因着嫌恶元稹的为人,连同他的诗词一道嫌恶了。如今梁潇兀自却引了元稹的诗以表深情,她谈不上生气,颇有些不高兴倒是真的。或者也谈不上多不高兴,只是有些……膈应。
梁潇见状,心里头大喊冤枉,却是不敢轻易诉苦,只得讨着巧哄着,“月凌——你别生气,原是我大意了,一不留神就选错了表衷肠的诗,可是……人是人,诗是诗嘛!人不是好人,也不代表诗不是好诗呀!”
月凌其实不气,不过同他开开玩笑罢了,不过……既是梁公子这般说了,她不再胡闹几句,总好像对不起这送上门来的话柄,“你这是为元稹开脱呢,还是为你自己开脱呀?”
梁公子眉头一皱,“什么叫开脱啊!我为什么要替他开脱?他能跟我比吗?我何曾始乱终弃来着?再说了,我倒是想乱,可……你也不给我这机会呀?”
“梁潇!”月凌一个不悦,举起手便要往他身上打去。
梁公子连连抬手遮挡,嘴里还不忘讨饶,“别打别打——我知错了……”
月凌正打算轻轻打他几下出出气,此时却忽听见一阵敲门声传来,伴着声声呼喊,“大公子,大公子——您在吗?”
月凌收了手,顺带着又替梁潇理了理微乱的衣襟,梁公子顺了顺起,也不开门,只是向门外的人正声问道,“何事?”
门外的人听了问话,赶忙回禀,“老爷夫人请公子到后花园去,说有要事相商。”
“爹娘叫我?”梁潇心感诧异,小声喃喃着,“奇怪,既是要事,为何去到后花园?”
再有,不久之前才同爹娘见过面,还因着明空禅师的缘故闲扯闲编了些有的没的。那时他们怎的不说有要事了?难不成……便是他离了爹娘房里之后,家中又生了什么事?可若真是什么要紧的不得了的事,不是该想着关起门来,避过众人耳目吗?却为何挑在后花园这等人多眼杂之地?梁潇如何思量也终难想出个缘故来。
月凌也觉何处总有几分不对之处,却没多想,更没怎的往心里去,只是腹诽了几声,“要事也未必就是秘事嘛!不过……到后花园里相商,倒确实好像有些奇怪。你刚才不是刚见了相爷夫人,有什么话,为何刚才不说,却要……”
梁潇甩开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轻声同月凌道,“算了算了,先不管这些了,我去了嗷——”
“嗯。”月凌点了点头,也不再过多置喙。
梁潇开了门,便随那小厮一道去往后花园。
“天王,犬子身上的妖气,可算严重?”后花园里,梁相国谨小慎微地同眼前这位符咒请出来的神人问起了话。来人不是明空禅师,却正正是凡世间有名的托塔李天王。
“此事——自得本神见过令郎之后方才能知晓。”李天王此刻身着凡间衣袍,却也是俨然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只是那传说中的玲珑宝塔,倒不知托在何方。
“是是是,是……”
早前焚香烧符之时,梁相国匆匆瞥了符咒一眼,猛然认出了几个梵文字符。早年间寒窗苦读之时,常常寄居庙廊庵寺,对这些符咒,不算知之甚深,总也是略晓一二。明空禅师所赠的符咒,却为何请的是李天王?梁相国对此不欲如何深究,心下只觉得除妖要紧,请这么个有头有脸的神仙来,妖精大抵便更无处遁形。
可神仙是来了,也答应了降妖。李天王却先不急着捉妖,反是先叫潇儿到此,说什么“令公子受妖邪缠身久矣,需得先除他身上妖气,再行捉妖之事”。梁相国夫妇心下惊疑,可既是尊神开口,也不敢不从,于是便着令小厮请长子前来。
“天王,犬子身上的妖气,可算严重?”
“此事——自得本神见过令郎之后方才能知晓。”
“是是是,是……”
不多时,果然见梁潇跟在那个小厮后头,不紧不慢地往这厢来。看那神情,却是若有所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走到父母跟前,梁潇拱手执了一礼。
“爹,娘——不知唤孩儿何事?”行完礼将头一抬,梁潇这才见爹娘身侧还有一位青袍长须的陌生男子,不远处,更是还摆着祭神请灵的香案。梁公子登时心下惊疑,却不知究竟何故,更是心觉迷茫起来。
“潇儿,娘问……”
梁夫人面露担忧之色,正欲迎上前去,才迈了一步,青袍客却已冷声开了口,“这位……便是令公子?”
梁潇将眼前人打量的一番,实是想不到,也猜不透他是何人,“梁潇愚昧,不知阁下是……”
“潇儿,快见过——”
不等梁相国说完话,李靖却是将手一抬,拦阻道,“诶——不忙……”
梁相国连连掩口,不再多言,梁潇却是瞧的郁闷,也不知究竟什么情况。正当他略略低眉,百般思量不得之时,却听眼前的陌生人复又冷冷说道,
“果然是清新俊逸,谪仙风雅,怪不得……”话到此处,李靖却不再置言,只是捻须浅笑,也不知心中想些什么。
无端被人夸了一通,梁潇心中没怎的得意,却是愈发疑惑了,“敢问前辈是……”
李靖将长袍宽袖一拂,仍旧不曾回答他,只是答非所问道,“等你知道了你是谁,自然不会再问我是谁了。”
梁潇心内一团乱麻,却是又躬身施礼,谦敬问道,“晚生愚钝,不知前辈所言何意,还望赐教。”
梁相国夫妇在旁听着这莫名其妙的对话,只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话间,却见李靖并不答梁潇所问,只是一步步走到他跟前,面色凝重。待等他走稳站定之后,方缓缓抬起右掌,似是气沉丹田,往掌中注力。梁潇瞧的诧异,也无闪躲之心,夫妇俩只当天王此举料应是为除却儿子身上的妖气,也不作他想,不怎担忧。
只是还不等李靖发掌,不过刚举过头顶之时,却听不远处传来一阵惊呼。
“父王——别伤他——”
倏忽间,月凌已闪至此间,双手护在梁潇身前,拧起眉头,双泪盈盈地同李靖央道,“父王,女儿知错了,女儿着就跟您回去,求您放过他……”
这一声“父王”,直将梁相国夫妇吓的不轻。眼前这情状,却恐是始料未及,夫妇两个不解其中因果,也不知此刻是吉是凶。梁潇在旁,更是一脸惊诧,脑海中思绪混乱,已不知该如何开口。
“贞英,你是在跟父王讲条件吗?”李靖将右掌收回,却是冷着面孔对女儿道。
月凌连连跪下,俯首敬畏道,“女儿不敢——”
“那……若是父王不放过他,你就不肯跟我回去了?”一想起从小疼到大的女儿,就这般一心向着别人,李靖对这小子就忍不住气不打一处来。
“女儿……”月凌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双眼垂泪,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靖沉声凉情,出言不带半分温意,犹似是对女儿也绝了父女情意,“你犯了天条,自己也难逃惩罚,你还来为他求情?”
“父王……”
“月凌——不必替我求情,要杀要剐,我都不怕。我既然没有能力留住你,与你一起受苦,也是甘愿的。若有可能,我真想连你那份也一并替你受着。”
梁潇不忍心她这般委屈求全,心知自己更难挨她苦求来的一世平安。千刀万剐,他一人受着便是,若不是他,月凌依旧入当初那般潇洒恣意,断不会是如今这患得患失的伤心样,他才是罪魁祸首,他该受苦的,如今,却是已牵累了月凌。
“好小子!这……可是你说的?”李靖不得不承认,虽然这小子说的话很老套,但冲着他这份心意,若说没有半点动容,那定是假的。哎……算这小子命好,也算自家闺女好歹比七公主会挑。不过嘛……现在可不是他当慈父的时候。
“是我说的——”梁潇趋步到李靖跟前跪下,红着眼央道,“李天王,错是梁潇一人所犯,我爹娘毫不知情,梁潇甘愿受死,只求天王放过我的家人。”
说起家人,梁相国夫妻此时早已呆住了。四十余年来,何曾见过这般阵仗,现下心里慌乱担忧,万千思绪愁乱如麻,却是动也动不得,说也说不出。欲求不知该如何求,欲拦却是谁也拦不住,到了,也只有顾自哀伤哭泣的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