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五章 以直报怨
若卿言2018-08-01 02:153,153

  玉溱小姐散了愁眉,对镜缓缓启口,“月凌……”

  “这就对了。”李天仙感到十分满意,左手一伸,原本散堆在那厢桌上的一支小珠钗忽的变到了手中。

  右手食指又反手一指,片晌之间,大大小小一列钗环首饰,都已整整齐齐码在了梳妆台上。玉溱小姐见此情形,没来由又是一惊一愣,但随即想起月凌神仙的身份,这才强作见怪不怪了。

  月凌对着镜子在玉溱头上比了半天,才将左手变将来的珠钗稳稳戴在玉溱髻上,看着镜中容颜仍略显憔悴的佳人,笑道,“诶,你还没回答我刚才在想什么呢!”

  玉溱拿起镜台前的紫檀木梳篦,轻轻梳弄着右边的长发,望着镜子里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思虑良久,前情今事涌上心头,不禁心潮起伏,感慨颇多,“月凌,你说……人的命,当真是早已注定的吗?”

  “怎么,一朝坠地,一夕在天,不敢相信了?”月凌自得其乐地打扮着眼前的女子,又抽出一半心思答问道。

  玉溱才勉强放下忧思,顿又拾起,登时愁云布上满面,思忆起前情苦涩来,“算是吧。”

  小姐继续梳理着青丝,轻叹一口气,幽幽追念,

  “我记得……当年跟爹娘失散的时候,我才七岁,记得那时候爹爹还是个穷书生,只因为得罪了县里的贵人,丢了刚中的举。我们一家为躲灾祸,远走他乡,只落得三餐不继,居无定所,可今日,你却告诉我,爹爹已成了高高在上的监察御史。”

  说到此处,玉溱至今仍不敢相信,不论是爹爹的命,还是自己的命……

  当日全家落魄,食不果腹,颠沛流离,还需时时担心被人追杀。整日里东躲西藏,今夜不知明日栖身何处,明追暗躲的,这才使得父女失散,母女分离。逃难之人,生怕一举一动无端传入谁人耳中,一旦失散,只得暗里相寻,又怎敢大肆声张?

  自分离之后,至今已是十年了,这十年来,玉溱百般思量过生身父母身在何方。只是无力寻找,也不知与谁人相问。原以为就此天各一方,此生难以再见。而爹娘……只怕有朝一日,或为战乱,或为昔日得罪的仇敌,终于难逃一劫……

  十年来,她日里夜里常想,却也不敢深想,只怕噩梦里的种种,今昔已然成真,当年生离,怕是早成了死别……如今绝处逢生,老天更将这天大的惊喜竟摆在了面前,两厢叠加,上天待她恩德如斯深厚,一时间倒叫她难以置信了。

  先前得悉之时,惊喜讶异之心尤甚,生来十七载,七岁与亲生爹娘失散,被人贩子拐到潮州这偏远之地,险些小小年纪就沦落风尘,在那肮脏的地方长大。好在老天对她不算绝情,叫她碰上了义父这般的好心人,不但从人贩子手中将她赎出,更带她回家,视她如己出。义父怕他来年老时孤女难以自依,更是煞费苦心地为她定下了赵家那门亲事。

  只可惜,好日子才过了四五年,义父便撒手人寰;只可惜,赵家一门都是忘恩负义的凉薄之徒,辜负了义父当年的扶持信任。赵文洛……那个眼高于顶,自谓是举世才子的娇公子,更负了青梅竹马这四个字,而今心已冷透,失望之意尤甚,憎恨之心,早与爱无关。

  骨肉分离,恩父惨死,婆家又百般逼凌,这桩桩件件的波折困苦,起起落落直到今朝。自那时起到如今,已整整十年了。十年来,玉溱还是头一次觉得,原来老天待她竟也如此恩深义重。如今越思越想,竟生生开始后怕起来。倘若今儿个没碰见月凌和梁公子,她当真一时悲痛跳河自尽,那从此世上再没有李玉溱这个人。

  那样一来,她固然是脱离了赵家的苦海,从此解脱,骨肉团圆之事,既已身死,合该是万事皆空,泉下也未必知晓。可远在京城的父母,非但此生与女儿相聚无望,若有朝一日,得知她的下落,得知她在赵家所受的苦,连带着她的死讯,岂非成了天大的打击?幼年失散,老来未曾得见亲女一面,自此白发人送黑发人,这般苦痛,叫人怎不伤心?

  不过谢天谢地,好在老天总算垂怜于她,今日叫她阴差阳错得以遇见了恩人。她屡遭婆家薄待,今日求死之心原切,若迟一步早一步,遇不见月凌和梁公子……这般事由,且不去想它,这其中虽多生了许多波折,好歹雨过天晴,总算是为时未晚,一切统还来得及……

  “自从那年何家爹爹去世后,何氏族人嫌我碍眼,便是在坟堂边上也容不得我多待几年,我守孝才到第三年,他们就做主定了婚期,将我嫁到赵家,算起来……现在也已经三年了……原以为此生再难得见天日,左右不过是个红颜薄命的果,又怎晓得,今日我欲轻生,竟这般阴差阳错地遇上了你和梁公子。我……”

  玉溱近乎哽咽,月凌却被她几句话激起了对赵家的愤怨,“所以你心觉做梦一般,感慨起万种遭际,都是天意来?还有你那不长眼的婆家,昔日里欺你无依无靠,对你百般折辱;你那丈夫嫌你出身低微,一心想攀个高门贵女,成就他锦绣前程,他们又怎会想到,你这个无依无靠的孤女,竟是御史千金?”

  念及此处,遐想起赵家这回算是失了个登攀高枝的好机会,来日里若得悉了真相,那副悔之不及的懊恼样儿。月凌顾自得意地点了点头,倒觉痛快,因笑道,“照这么说来,世事还当真是难料啊!”

  玉溱微微颔首,不作何等笑谈,一瞥眼,瞧见镜前一件不甚起眼的旧物,沉吟半晌,伸出手拿起梳妆台角落上的那支荆钗。钗面粗糙,既无雕刻,又无打磨,常年簪绾发髻,倒是折损磨旧了不少,通体暗沉,黯然无光,直不过两股木枝而已,简直丑的不能再丑。此刻若不放在梳妆台上,它怕是不能被称作“钗”。

  那是她三年随身之物,白日里簪于鬓边盘髻,夜里权作木锥刺臂,以妨昏昏倦睡。这所谓荆钗,可说是她昔日里在赵家时唯一可称得上是首饰的物件了。望着荆钗,又想起从前种种,想起如今和将来,玉溱啜泣几回,含着泪苦笑道,“是啊。”

  月凌看了眼荆钗,只觉这破缺残损的小物什实在与玉溱现如今的打扮太不相衬,况这也不是什么饱藏真情之物,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好意义。李天仙将荆钗从玉溱手里抽来左右看了看,摇摇头道,“这东西你还留着作甚?丢了吧。”

  玉溱夺回钗子,将两股钗头折作两截,又紧紧攥在手中,噙着泪决绝道,“不——我要留着,时时带在身边,时时记得从前的苦楚。钗作两段,簪为单股,我与赵家、与赵文洛从此恩断义绝,若有一日,他们有求于我,休想我以德报怨。”

  月凌先是一怔,待全然反应过来,松了口气。果然,戏文里那些受尽虐待也求从一而终的所谓“贤媳妇”,也通通都是骗人的,谁受了这天大的苦楚还会不怨不恨呢?

  对玉溱的这番话,月凌很是欣赏,搭了搭她的肩膀,继而笑道,“我原先还怕你太过善良呢,看来是我多虑了。玉溱,你说的很是,孔圣人都说,‘以直报怨,何以报德?’了。对仇人的宽容,就是对自己的残忍,那些没原则的善良隐忍,让它们见鬼去吧。”

  玉溱低头抿了抿嘴角,好奇似地瞪大了眼,轻轻戏谑道,“月凌,你一个神仙,怎么说起话来老是见鬼见鬼的呀?”

  李天仙一扭头,一本正经起来,“怎么,神仙便说不得鬼魂之事了吗?神仙见鬼,难道就不正常吗?玉溱,你是不知道,央我救你的那位方少侠,他还曾是个鬼呐!”

  玉溱又瞪大了双眼,满满的都是难以置信,支支吾吾地说不清个究竟,舌桥不下,只觉这方寸之地皆不安全了,“方……鬼?你说……”

  她尚不知月凌口中的方少侠是何方人物,更不知他怎的就无端端央月凌救她这个毫不相干的人。只是一听到这句“他还曾是个鬼呐”,作为一个凡人,听到这个“鬼”字,昔日所闻所听的那些恶鬼缠身,杀人害命的可怕传说,一桩桩都涌现在脑海里。一颗原本平静的,还有兴致打趣的心,还是一下子没忍住跳到了嗓子眼里。

  鬼,这个存在于传说故事里的字眼,纵使至今许没人见过,一旦提及,先不论善恶,却总是叫人下意识里地怕的不行。

  “你别怕,其实……他……那应该叫魂,身死而魂荡人间的才叫鬼,方少侠当初可是乖乖地自个儿去了酆都的。嗯……哎呀,那些都不重要了,总之呢,现在他是个如假包换的人。玉溱,你别怕嘛,说破大天去,有我在这儿坐镇呐!凭是什么妖魔鬼怪,谁敢乱来啊?”

  “他如今是人?那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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