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要把解药给她?”
凤梧皱着眉头看着墨北辰,站在他面前的人满面苦涩,眸底沉着一片别人看不懂的阴沉,浑身都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哀伤。
他双目茫然,眼睛看不到焦距,幽幽地道:“难道我要对她用一辈子的药吗?”
“你不怕她伤到自己了?”凤梧面色止不住的担忧,墨北辰摇头:“她不会了。”
“那你就不怕她伤害你吗?”
凤梧语气突然严厉,眸中窜起一股火,直直瞪着墨北辰,像是要将他脸上的颓然全部烧掉。
墨北辰轻笑了一声,半是嘲笑半是苦涩地道:“她已经伤到我了。”
声音很低很低,每个字都是不能言说的苦涩,微微一露又被他收回去妥帖藏好,凤梧甚至不确定他是否作了回答。
墨北辰低下头去,心脏传来的痛让他不得不弯下腰喘气,眸底的悲伤逼红了眼角,胸口的痛意像是潮水一般,漫过全身各处。
他像一个溺水的人,跌落在深不见底的悲伤里,体会着灭顶的绝望。
“凤梧,她是不是永远不会原谅我了?”
声音很轻,凤梧这回听见了,却无法作答。
殿内响起一声轻烟似的叹息,凤梧从袖口中取出一个药瓶,放在一旁的桌上,转身走出了殿外。
曦若发现自己的体力突然回来是睡了午觉醒来的时候,墨北辰一改之前的作风,自从那次出宫回来后第二天睁眼就没有见到身边躺着人。
不仅如此,曦若吃饭的时候他也没有过来。而且也没有人告诉曦若任何关于他的消息,曦若心里自是十分庆幸。然而庆幸过后,有一丝的恍惚,甚至有些怀疑这是不是自己做的一个梦。
这种怀疑的心情在发现自己居然有力气坐起来的时候达到了极致,身子还有些发虚,因为多日以来都躺在床上的缘故,猛地起身时还感觉到一点晕眩。
但没有什么能盖过不用再像废人一样躺着所带来的欣喜,曦若扶着床沿尝试用脚探地,直到整个人稳当地站在床边,她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猛地掐了自己一把,清晰的痛意让心里的慌乱得到安抚。
曦若露出连日来的第一个笑容,但内心的喜悦很快便被疑惑盖过。
为什么会这样?是墨北辰授意,还是只是一个意外?
她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从殿门进来的凤梧便解开了她的疑惑。
“这么快就可以起来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凤梧收起了一贯玩笑的口吻,语气在曦若听起来竟透着几分严肃。
绯色的身影很快走到曦若面前,手指自然地搭上她的脉搏,片刻以后,凤梧松了口气似的开口道:“至多一两日后,就可以完全恢复了。”
曦若收回手,淡淡地点头,并不打算开口。
凤梧盯着她的脸看了片刻,突然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曦若来不及细想,便听到他幽幽地说:“丫头,跟我去个地方吧。”
说罢也不管她答应还是拒绝,拽着她的手便向殿外走去。
曦若提不起力气反抗,便开口询问:“去哪里?为什么要去?”
凤梧没有回头,他似乎有点等不及了,连头也顾不上回,只道:“一个你必须去的地方。”
曦若暗自沉吟:“一个必须去的地方?”
凤梧将她塞进马车,便急促地催人赶马,好像一刻也等不及似的。
曦若扶住车窗,肚子里满满的疑惑,随着车身的摇晃,又感觉到几分晕眩,只好闭上眼睛。
到马车停下来的时候,曦若面色微变,映入眼帘的地方她再熟悉不过,丞相府依旧似从前那般肃穆,甚至仍有侍卫守在门口。
看到凤梧,侍卫恭敬地弯身行礼,凤梧对上曦若阴沉的目光,面容严肃:“丫头,跟我进去吧。”
“为什么要来这里?”
曦若嗤笑:“是墨北辰吩咐的吗?我不进去,我要回宫。”
凤梧一把抓住了她,眸中闪烁着几分沉色,但是还算温和地道:“今天你必须跟我进去。”
不容置疑的语气,坚定无比的目光。
曦若愣怔的刹那,心里涌起奇怪的感觉,仿佛进到丞相府里,有什么东西就会被改变。
凤梧拉着她踏进府门,熟门熟路地走到了一个曦若印象深刻的地方——寂园。
“把这个吃了,就不会中毒。”
凤梧递过来一个药丸,曦若接过来在手中摩挲片刻,抬头看向凤梧:“为什么要带我到这里?”
凤梧没有直接给出答案,只是叹了口气,盯着曦若幽幽道:“你跟我进到里面就什么都知道了。”
这话似乎还藏着别的深意,曦若微微皱眉,随后将药丸吞下。
不管凤梧想做什么,或是墨北辰想做什么,还有什么是她会怕的?
凤梧主动替她拨开了花枝,千夜紫昙的香气浓郁得有些呛鼻,曦若脚步微微踉跄地跟在凤梧身后,猜测着一会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走了一炷香的时间,藏在花海中的屋子才露出了真容,曦若打量着出现在面前的屋子,目光流露出几分诧异。
她之前闯进花海就是想看看这个屋子有什么玄机,只不过还没走一半的路就被花香熏晕了。
凤梧的面色没有什么变化,他回头看了曦若一眼,静静地开口:“我们进去吧。”
已经到了这里,便也没有退缩的道理,曦若跟着凤梧走进屋子,看到端立在丛花之中的那一个牌位时,惊讶地张开了口。
凤梧幽幽的嗓音在旁慢慢响起:“你是不是有点好奇这个牌位供的是何人?”
曦若转头看向他,眸中的疑惑并未掩饰,片刻之后,她看到凤梧眸中露出一丝痛色,继而缓缓道:“她是墨北辰的亲生母亲,离国四王爷的原配妻子。”
曦若目光一凝,身子不由得倒退一步。
凤梧的声音还不依不饶地回响在耳边:“墨北辰,原本是离国四王爷府的独子。”
说完这一句,凤梧便再未开口,他看着曦若的面色逐渐变白,心底微叹了口气。
“丫头,是不是没有人跟你说过,你母亲其实是离国人。”
听到这句,曦若猛地看向凤梧,微微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手指卷成拳头紧紧攥住,眼前似乎有一块帷幔遮住了所有真相,现在却被人一点一点拉开。
凤梧缓缓道:“要不要听我给你讲个故事?”
曦若定定地望着他很久,面色雪白衬着眸中的惊异,痛色,和一丝藏不住的慌乱。
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似乎被凤梧一句接一句的话震慑住,她的思绪乱成一团,甚至不明白自己该点头答应,还是摇头拒绝。
然而凤梧并没有等到她点头,便已经开口了,却并非是依他自己所言的讲故事,而是又问了曦若一个问题:“你知不知道十几年前,离国和月国那一次声势浩大的交战?”
曦若觉得浑身有些冷,她轻轻抱住自己,点了点头。
她曾经在书上看到过,十几年前,月国和离国有过一次惨烈的交战,持续了整整两年,双方将士死伤无数,很多百姓流离失所,最终却并未分出胜负。
那一次交战发生的时间,恰恰是距离她出生,她母妃身故的前两年,也是她母妃被父王迎娶到宫中的年份。
可是史书上所记载的,只是寥寥数语,交战缘由也只是模糊的匆匆一笔,甚至十几年后,便再没有人提起过。
而现在凤梧却带她到了这里,告诉她那一战可能跟她的母妃有关系,甚至跟今天月国的覆灭有关。
凤梧看到曦若微微瑟缩的身体,她抱住自己的手渐渐收紧,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在这诡谲的因果中得到一点安慰。
他眼中浮起几分怜惜的神色,随后下定决心般深吸了一口气,嗓音温和,却仿佛藏着万千心绪,一点一点地将两代的纠葛铺陈在曦若眼前。
那些从未有人告诉她的故事,在今天全都有了一个清晰的轮廓。
原来她的母妃是离国人,原来她的母妃和墨北辰的父亲曾经是青梅竹马。
原来她的母妃和父王是一见钟情。
原来那一次惨烈的交战,只是两个男人之间的较量,为了心爱的姑娘,不惜掀起战火。
原来墨北辰的母亲,死于父王的箭下。
原来墨北辰从小就被迫抛弃了一切,被送到月国成为了复仇的棋子。
原来在他心底,埋藏着的,是如此刻骨的仇恨。
恩怨是非,爱恨情仇,孰是孰非,到此处变成一个理不清的线团,她和他都被卷进这个怪圈里,动弹不得,痛苦万分。
“你可知道,他从小被如何教养长大?四王爷不爱他的母亲,对他也没有一丝疼爱,他从小听到的就是他亲生父亲灌输给他的仇恨,以及为了报仇所做的一切常人根本无法承受的事情,四王爷为了夺爱之恨,从来不顾惜墨北辰,他为了杀母之仇,更是什么都不在乎。”
“他恨透了他父亲,也恨透了造成他母亲死亡的人。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在这个早就布好的局里会对你动心。”
曦若的睫毛微微一颤,两行泪珠顺着脸颊滑下,滴落在地上。
她仰起头,盯着凤梧的脸一字一句哽咽地问:“所以呢,你告诉我真相,我就该原谅他做的一切吗?”
凭什么?凭什么啊。
凤梧看着哭得不能自已的曦若,缓缓开口:“我只是觉得,该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这样对他,对你都公平。”
曦若愣住,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像滂沱大雨般纷纷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