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一声击破长空的脆响令两个人的脸同时变了颜色。
墨北辰顾不得身上流血的伤口,抱着曦若滚到一旁,与此同时一支羽箭倏然而至,正正插进了他刚刚待过的地方。
凤梧闪身躲到一边,面色十分难看。
第二波攻击来了!
箭雨比之刚刚来势更加凶猛,显然背后之人不看到他们的尸体决不罢休。
凤梧被铺天盖地的羽箭逼到一根柱子之后,眉间的戾气犹然暴起,凤眸中怒火蔓延,烧成令人生怖的鲜红颜色。
墨北辰竭力护着曦若,执剑抵挡的手被箭穿透血肉,喉间逸出一丝隐忍的闷哼。
凤梧注意到他的险境,将手中的银针悉数甩过去替他抵挡箭雨。
这种杯水车薪的举动,其作用微乎其微,但好歹替他将攻势撕开了一条裂缝。
墨北辰忍痛带着曦若滚到最近的掩体处,将曦若完全藏在安全的地方,这才松了口气。
“青翊应该很快就到。”凤梧趁抵挡间隙冲墨北辰开口,他刚刚在来的路上已经发了信号,算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墨北辰阴沉着脸,常年布满霜雪的脸上此时萦绕着浓重的杀气,令那张原本好看的脸显得愈发冰冷可怖。
他迅速将剑换到了没有受伤的左手,阴冷的眸间寒潭千尺,周围的空气渐渐被一层寒意笼罩。
“看好若儿。”
凤梧没有反应过来:“嗯?”
墨北辰用实际行动给了他答案。左手用剑并没有让他处于劣势,撕裂空气的声音伴随着寒光乍然响起,迎面而来的箭矢被极强的剑气齐齐斩断,断裂的破响令射箭的人脸色巨变。
凤梧趁着空当闪身到曦若藏起来的地方,原本阴沉的面色被一丝兴奋的颜色掩去,转而兴致勃勃地看向墨北辰。
太久没有见他动过真章,自己都快忘记这个人动起真格来是多恐怖的了。
显然刺客此时也才意识到这一点,他们眼睁睁看着这个刚刚还如待宰的羔羊一般的人用一把剑活生生劈开了密集的攻势,一下子冲到眼前的时候,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
冰冷的剑锋划破血管,喷溅而出的鲜血拉回了理智,他们忙提剑抵挡。然而无论速度,力量还是招式,墨北辰都是碾压式的,很多人在鲜血喷出的那一刻还不能明白发生了什么,睁着眼睛倒地看到的最后一幕是那张俊美如斯,却恐怖至极的修罗之面。
结果了最后一个人的时候,墨北辰回头看向凤梧,他的脸在暮色中看不分明,但凤梧本能地感觉到了隔着空气传过来的肃杀之气。
玄色衣袍在他身后被风扯着微微荡起,握剑的手还没有放下,墨发被风吹起在空中翻卷舒扬,他背后是血腥的地狱,刹那间,凤梧突然生出一种感觉:这个人就是地狱的主宰,只要他想,就可以吞并一切。
凤梧愣怔的瞬间,地狱的主宰已经落在了他面前,离得近了,他才发现墨北辰的面容白得可怕,仿佛所有的血液都流尽似的,只剩下面皮的惨白。
他几乎瞬间想起来这个人肩膀上还有伤口正在流血,他不自觉张开口,墨北辰却并没有等他出声,而是扔掉了沾满黏腻血腥的剑,半跪在地上将曦若抱起来。
眉宇之间的戾气几乎褪尽,他小心翼翼地搂住怀中的人,温柔的样子让凤梧觉得世界有些玄幻。
他有点怀疑刚刚自己是不是眼花了,才把这个人看成了地狱的主宰。
反正他现在是看不到一丁点儿地狱的气息。
不用墨北辰再开口,凤梧自觉地过去替曦若诊脉。目光对上墨北辰眸中的急切和担忧,他安抚道:“撞晕了而已,没有什么大碍。”
墨北辰的表情看上去松了口气,凤梧扫了扫他的肩膀和手臂,蹩眉道:“倒是你,再不处理血都要放干了。”
就在这时,急促的脚步声随着风声并入耳中,两人均面色一沉。
这他妈还有完没完了?
凤梧差点爆粗口,摸出最后的银针就要冲传来声音的方向甩出去,亏得青翊及时喊了一嗓子,才避免了误伤。
“主子,尊主!”
凤梧手一顿,脸跟着变得更加阴沉,青翊焦急的面容一出现,他紧接着一掌就送了出去,口里骂骂咧咧:“好你个忠心护主的小子,怎么不再晚一点过来替我们收尸啊?!”
青翊愧疚自责,当即下跪:“属下来得迟了,请主子和尊主处置。”
其实他已经是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凤梧心里也明白这一点,但是不把心里这点怒火发出去,他意难平,青翊恰好成了出气筒。
墨北辰面无表情,淡淡道:“回宫。”
曦若醒来时最先感觉到的就是后脑无法忽视的痛意,下意识伸手要去摸,却被一只冰凉柔软的手截住。
紧接着一道清冷却温柔的声音飘进耳中:“醒了?”
睁开眼睛不出意外的看到一张绝色面容,慕容晓眸中的关心不言而喻,微微俯身看着她。
后脑的痛意让曦若微皱着眉,目光微微涣散,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
“才包扎好,不要乱碰。”轻柔的语气让她不由自主地放下手,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
慕容晓见她这个样子,忍不住莞尔:“撞了下脑袋撞傻了?一副呆样。”
曦若眨了眨眼睛,晕厥前的记忆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晃荡的马车,耳边的低语,刀剑清脆的撞击声,最后终止于后脑剧烈的疼痛。
她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慕容晓却像能看到她心里想什么似的,柔声道:“刺客已经全部灭口了,主子受了重伤不方便走动,所以换我来照看你。”
曦若的眼神沉了沉,仍旧沉默。
慕容晓眼尖地捕捉到她眸中一闪而过的一抹怒意,唇角不自觉翘起一个弧度。
“主子吩咐了,要我好好照看你。”
本来没有必要强调的话,被她这样郑重其事地说出口,就赋予了这句话别样的意味——就像是故意说给她听的一样。
曦若觉得胸口窜起的一丝不忿突然如熊熊烈火般燃烧起来,浑身血液里都叫嚣着拒绝去想那个人,可那个名字却化作细丝,将她的心房细细密密缠裹起来,无处不在的疼痛,让她无比痛恨。
所幸慕容晓没有再说别的什么话,曦若定定地看着头顶的帷帐,不知在想什么。
慕容晓撤开目光,想起先前见到的墨北辰狼狈的模样,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两个人,何必要相互折磨至此?
凤梧替墨北辰处理伤口时,饶是平日再不正经的人,也一副严肃的模样。
手臂上的伤口虽不严重,但也够墨北辰受的了,但凤梧抽出羽箭时,他除了额角的青筋微凸,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肩膀上的伤口撕裂得厉害,凤梧替他包扎时忍不住皱眉,墨北辰却依旧面无表情,就好像受伤的不是他自己一样。
凤梧看着他身上新新旧旧的伤口,眉头皱得死紧,目光扫到他的右臂,忍不住开口道:“右手废了,啧,伤好之前可怎么办呀。”
墨北辰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凤梧立刻噤声。
不出片刻,他又忍不住亮嗓:“墨连珏真是被逼急了,找死都找到家门口了。”
墨北辰当时没有留活口,就是因为他知道这是谁的手笔。
狗急了还会跳墙,更何况是人?他断了墨连珏和离国的联系,让其成为困在笼中的鸟兽,按照墨连珏的性子,也不会善罢甘休。
只是他当时听到凤梧带着曦若出了宫,心中着急,就让墨连珏钻了空子。
想到此处,他想起了还有笔账没有算完。
“你为何擅作主张,带若儿去寂园?”
低沉的声音压着怒气,凤梧听出其中的气急败坏,脸上却没有一丝慌乱。
他盯着墨北辰蕴含怒气的眸子,淡淡道:“我只是觉得,该让她知道这些。”她应该知道,你的选择是为了什么。
墨北辰脸上出现了一丝怔然,眸中的思绪流转,许久没有开口。
或许是他下意识觉得,过去的那些纠葛于他来说太过不堪,不想提起;或许是过去的沉痛他背负已久,知晓里面的每一分痛,所以不想让曦若一起分担……
他看着曦若恨自己恨得彻骨,却独自舔着心里的伤口,将那些血腥沉重的过往藏的一丝不露,独自沉浸在爱和恨的深渊里,像一只倔强孤独的困兽。
凤梧看了他半晌,墨北辰始终没有开口,似乎是在思索凤梧的话,又似乎是在想着别的。
“她知道了,恐怕是会更恨我罢。”
幽幽的一句话,似是在叹息,又像是自嘲。
所谓只缘身在此山中,大概如此:陷在局中已经是寸步难移,更无法洞悉人心,每一步都行得小心翼翼,怕恨多一点,怕距离更远一些,怕从此漫漫天涯行如陌路,怯懦却绝不后退,欲进又不敢向前。
倔强得如同顽石,脆弱得堪比惊鸟。
凤梧终是没有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