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晓等了很久，直到余晖将近，凉风拂起纱衣，送来入骨的寒意，宫门口才迎来一个单薄的身影。
她眉间微皱，脸上快速掠过一丝惊讶。
短短的十几步路，曦若却走得很慢很慢，仿佛有把刀在一点一点割裂她和身后的一切。慕容晓看到她眸中的悲寂，原本打算出口的询问戛然而止，从她身上蔓延开来的缄默，盖过了一切风吹草动。
慕容晓看着曦若失魂似的模样，莫名觉得天地缄默，空气中浸满了无可言述的哀凉。
她无从得知月芙宫中发生了什么，也不明白墨北辰为何让曦若一个人这样出来。
回头望了一眼身后，月芙宫的门依旧敞开着，里面草木幽幽，庭风微动，和曦若进去时一个模样。
然而，终究是有什么改变了。
收起心底的疑惑，慕容晓迅速朝曦若的方向追了过去。
凤梧找了晨熙宫的很多地方都没有见到墨北辰，就连青翊也对墨北辰的去向一无所知。
刚到的急报已经令凤梧沉了脸，又找不到墨北辰，他整个人被一层煞气笼罩，青翊也不敢轻易出声。
离国大军被多次击败，月国士兵越战越勇，离国密旨已经抵达都城。
宋毅的五万兵马已经在都城外驻扎，派到临城去的军队遇袭，现下情况不明。
局势迫在眉睫，墨北辰却不见人影。
凤梧气得头顶冒着青烟，却不得不咬牙吩咐下去：就算将整个王宫翻过来，也一定得找到墨北辰那个天杀的王八蛋。
晨熙宫乱作一团，墨北辰此时全然不知。
他仍然呆在月芙宫里，目光固执地看着曦若离去的方向。
她离开的时候，一个字都没有对自己说。却留给自己一个坚决的远离的背影，无声地宣布了对他的审判。
“若儿……”他低声呢喃着她的名字，和当日在城头一样绝望，可是曦若一次也没有回头。
残阳落尽，最后一点余光痴缠在树顶枝头，最终也敌不过夜色渐浓，不甘地被黑暗吞噬。
墨北辰眸中的光亮逐渐散去，被黑暗一点一点淹没。
凤梧寻到月芙宫时，墨北辰抬首凝视着夜空，眸中一丝光亮也无，凤梧原本急切的脚步不由得慢下来，眉头皱起，冷冷注视着一动不动的人。
墨北辰仿佛不知道他已经到来，目光痴痴地看着被黑暗吞噬的天幕，沉默的气氛让凤梧莫名地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夜风伴着冷意袭来，草木簌簌，墨北辰淡淡开口。
“娘亲死的时候，那个人没有掉一滴眼泪，他甚至没有表现出一点难过，却还心心念念着怎么把别人的女人抢回自己身边。”
他的声音很冷，像是被冰封许久，透着寒气，然而脸上却没有什么情绪，仿佛只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凤梧眉间沟壑更深了几分，却没有开口，依旧面色冷峻。
墨北辰继续开口：“我曾经恨他娶了娘亲，却视娘亲为无物，也恨他从未尽一个父亲的责任。但我最恨的”，他停顿了一下，闭上了眼睛，再次开口时声音染上了一丝恨意：“是娘亲死的时候，他没有一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想要利用我达成心愿。”
凤梧胸口一顿，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墨北辰的身世他再清楚不过，这么多年，墨北辰蛰伏在月国，为了复仇苦心孤诣，他都看在眼里。
身边的人冷笑了一声，凤梧从中听出了嘲讽。
“对娘亲，他是最为凉薄的人，可偏偏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一门心思想要抢过来，为此不惜一切代价，痴情得可笑至极。”
最后一句话，墨北辰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眼圈却慢慢变红，心也像被刀绞一般，痛得他身体微微颤抖。
“我恨他的痴情，恨得咬牙切齿。可是轮到自己，我才发觉我和他没有什么不同，一样地固执……”墨北辰的声音逐渐哽咽，“一样地……放不下。”
凤梧眸中涌起几分情绪，他看到墨北辰眸中泛起盈盈水光，汹涌而至的悲伤溢满了眼眶。仿佛被褪去了往日清冷的外壳，露出了脆弱的一面。
“我比他更可悲”，墨北辰声音变哑，低笑着：“我曾经得到过的，可是被我自己亲手毁了……”
声音愈发颤抖，在一旁听着的凤梧觉得心脏被揪住。
墨北辰低下头，顺势而下的泪珠沾湿了衣袍，晕出一小片水痕。他低声呢喃重复着，浑身的血液仿佛被抽尽一般，无力而绝望：“我曾经得到过的……”
浓重的夜色覆盖在他身上，仿佛要跟他融为一体，从他身上蔓延开的悲伤，让这个夜晚更加冷寂。
“凤梧，这世上为什么没有后悔药呢？”
回答他的是一声叹息，夹杂着簌簌声响，像秋日离枝的树叶，栽落尘土，再无声息。
宋毅远远望着在熟悉不过的城墙，胸中心绪翻涌，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剑。
一直未曾安放的心躁动不已，仿佛要冲破胸腔。
他凝视着远处巍峨的城墙，在心里默默道：若儿，我来了。
站在他身后的元琛看到他眉间生出的戾气，想着临行前在三殿下面前立下的誓言，暗自咬牙。
“将军，下一步该如何？”
宋毅听到此话回神，目光却仍停留在远处，片刻后沉声开口：“让人先潜进城去探探消息，另外传信给三殿下。”
元琛点头答应，顺着宋毅的目光看过去，捏紧了拳头。
身后有人通报消息，宋毅这才收回目光转身看向站在面前的人。
“禀报将军，许将军和南安王世子已经带兵困住了离国的三万人马。”
宋毅点头，随后又问：“七殿下那边呢？”
“不出三日便能到临城。”
元琛面露喜色，忍不住开口：“太好了！”
一旦拿下临城，就断了离国的退路，对局势大大有利。
宋毅也露出了一丝笑容，冷笑道：“离国敢买通临城太守来我月国土地作乱，如今便让他们尝尝自掘坟墓的滋味！”
声音中透着咬牙切齿的恨意，在场的人均是面露恨色，恨不得此刻便杀进都城，杀尽离国狗贼，救出公主一等，替老国主报仇雪恨。
与此同时，墨连珏也得到了边城的消息，听闻月国五万兵马围在城外，前去临城的三万兵马被截，他面色发白，一时间竟慌乱得不知所措。
“殿下，这可如何是好？”姬无道已经吓得跪倒在地，伏在地上浑身发抖，连说话都带着哭腔。
临城一旦被控制，他们在都城就犹如瓮中之鳖。
墨连珏面色苍白，面上青筋暴起，一向阴郁的脸看起来添了几分恐怖。
“墨北辰有什么动作？”
他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去，强自镇定地开口询问。
“回殿下，丞相那边没有传出任何消息，也没有任何动作。”
墨连珏面色微微扭曲，双手紧握成拳。
若是墨北辰死在暗杀下，他大可以带领大军踏平月国的垂死挣扎，可是现下墨北辰手中还握着一半兵权，他们是绑在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为今之计，只有先联合对敌。其他的日后再算也不迟。
“随我去晨熙宫！”
都城城头上的鲜血还未干，慌忙报信的人面色苍白，颤抖得连话也说不清楚。
“有……有人杀了城墙守卫，闯……闯进来了。”
负责城门的将领勃然大怒，不敢懈怠，一面吩咐人去宫内送信，一面吩咐捉拿闯进来的人。
今夜的都城注定是不平静的，缩在家中的百姓听着透过屋门传进来的声音，皆是惶恐不安，唯恐突生巨变。
铠甲和兵器摩擦碰撞的声音在深夜里格外清晰，急切的脚步声撕裂了夜幕的平静，给都城的夜晚蒙上了一层阴影。
消息传到宫中，青翊面色突变。
凤梧去寻墨北辰还未传来消息，他只得吩咐人赶紧将公主严密看护起来，又派人去抓外来之人。
他大概能猜到这些人是冲着公主来的，如若公主出了什么差错，他有几条命都不够赔的。
而此时月芙宫的两人还不知此巨变。
凤梧陪着墨北辰静默许久，在心里斟酌很久才开口将传来的消息一一道出。
凤梧缓缓开口：“先前传来的消息只是宋毅一人出了边城，如今看来，不只如此。”
墨北辰眸色沉下去，那三万人被截，当然不只宋毅一人有所行动。
但若还有除了截住那三万人以外的兵马……
那么临城，岌岌可危。
当墨北辰听闻宋毅的五万兵马已到城外的消息时，身体微微动了一下，随后令人窒息的寒意便迅速散开。
“他来了？来了又如何？”
墨北辰面上的凄然退散，取而代之的是冷厉。
凤梧看着浑身裹着寒气墨北辰，口中的话辗转数次，终于破口而出：“如今的情势，你同她之间已然不能善终，你若是……”
“不可能。”
凤梧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墨北辰冷声打断，他逼视着凤梧，眸中闪烁着令人心惊的顽固：“我不能没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