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个很残忍的东西,它用一种柔软的方式让一切都面目全非。
大概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步皑明知道他看不见还是坐到他身边,冲他浅浅笑了笑:“陈硕,我不怨你了。
你以后……以后要幸福。”
透明的手指停留在他的脸上,步皑有些满足,只这样就很幸福了。
原来,她也不是必须要拥有陈硕的,现在明白了,虽然有点晚了,但还是挺庆幸的。
虽然晚了那么多年,但是能在生命的最后知道这件事情,她已经很满足了。
“大学的那四年,我一直很想联系你,都没有鼓起勇气不知道要以什么由头来开始。
终于有一天,我拨通了你的电话,电话那头却是一个陌生的男声,那时候我只觉得心都要碎了。”
陈硕继续说着,深邃的瞳孔中幽幽的泛着水气。
那是上大二的情人节,沪上罕见的飘着鹅毛大雪。
没有暖气的学校冷的要死,陈硕手头有一个省级的项目,和伙伴忙了大半个月,那一天诺大的机房里却只剩下他自己了。
陈硕的情感器官可能有些迟钝,但不是坏掉了,尤其是那一天,他早早做完项目的收尾,自己一个人在校园里突然感觉自己很失败。
活的离自己理想的样子越来越远,甚至连一直喜欢了四年的女孩也只是心心念念,连过年过节一个普通的问候都没有过。
对于她的了解,只限于同学口中的那个北国小城。
陈硕从没有脑门一充血就做一件事情,他的日子每天排的满满当当像是机械一样的有规律。
可当时的他拽掉手套从兜里掏出手机打给步皑的时候几乎是下意识一样。
电话声音响了三四声,陈硕的心脏好像在那几声中停掉了一样,他紧张的不停在一条路上来来回回反复的转着。
“喂?步皑吗?我是陈硕,有一件事情我压在心底很长时间还是想告诉你……”
陈硕因为难为情在零下七八度的大雪天一脸害羞的通红。
“哦,你等一下,小皑现在不在。
要是什么急事,你告诉我也是可以的。”一个陌生的男声很儒雅的将陈硕的话截断。
“……”陈硕一下子就呆在那里,大脑空白了三四秒钟才回过神来,当时还在心里猜测,应该不会是步皑的男朋友吧。
可是今天是情人节,那个男人又拿着她的手机,小皑小皑的叫的亲昵,他仍然不想往那边考虑。
陈硕还是不死心的要问个清楚:“哦,那不用了。
不过我是步皑的高中同学,你是?”
“小皑的男朋友,算是今天就是满一百天了,小皑这人比较低调,什么事情都不往外说。
以后要有男生找她的话,都不知道名花已经有主了。”那个声音的主人却不如声音一般儒雅,像是和陈硕自来熟一般的炫耀。
“……”陈硕气的一下子将手机扔到地上,刚刚用奖学金买的最新款的翻盖手机就那么碎成两片。
他气自己为什么不早点打电话,气自己为什么等一切都过了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他气,气为什么步皑不能等一等他?
步皑眼睛蓦然睁大,大学的时候陈硕给自己打过电话?还撞到自己的男朋友?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大学时候的男朋友,不提就算了,提起来步皑心里一股恶气扑来。
大二的时候有个学长追她,不同院系不同年级,步皑对他一无所知,一开始没有答应。
不过扛不住学长狂胡乱炸般的追求,那时候几乎每天上下学回宿舍的路上他都在那里等她,到后来室友们一看见他就捂着嘴笑着离开怎么也不当这个电灯泡。
步皑觉得那人挺真诚,长的也挺对的起劳苦大众的,就点点头答应了和他试试。
没想到和这个学长谈恋爱四个月,整整四个月他都在劈腿,而且自己居然是他的备胎!
知道真相的步皑从此和他一刀两断,并且懂了一个道理,人,尤其是男人,知人知面不知心。
从那之后步皑的大学过的就很独身了,陈硕说的男朋友大概就是那个人渣吧。
不过,用错过还是太严重了吧!
他们两人之间一直都是自己单方面暗恋陈硕的好不好,就算是他突发奇想给自己打电话送去个同为单身狗的嘲笑,遇到了自己的男朋友,沮丧一下连自己这么笨的人都有人要。
也不至于用错过吧,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陈硕和她两个人之间轰轰恋恋有过一段呢。
步皑想到这里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大概是理科男的语文都不好吧。
“步皑,其实我们也算是心有灵犀了。”陈硕替步皑掖了掖被角,苦笑了一下,苍白的脸更显的无力。
“大学毕业那一年,我去你大学找过你,在你大学门口给你打电话,却一直打不通。
给跟你还联系着的高中同学打电话,她说你考研了,我那时候马上就要出国,心里一凉知道出国之前是见不到你了。
后来我才知道,你考研去了我的大学,你说这是不是老天在耍人?”
听到他说道这里,步皑心里反倒平静了下来,原来这么多年,陈硕是对自己有感情的,甚至他是有那么一点儿爱自己的。
想到这里,步皑有一些得意,那么骄傲的陈硕心里居然有自己的位置,其余的却是无尽的荒凉。
因为懦弱,她大学四年没有给陈硕打过一次电话,如果那时候能够勇敢一些,现在的一切都会不一样了吧。
说到底,这一切也算是老天爷对她的不作为的一种惩罚吧。
“我知道你一直怨我,因为步星的事情。
可是我从步星出事的那一天起,就发誓一点要找到真相,就算是豁出命也要保护你。
你知道我不会食言的,我只是需要时间,可是你,你为什么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了呢?”陈硕再也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来。
认识了陈硕那么久,步皑也算是比较了解他的人了。
她知道这应该是陈硕记事儿之后第一次这么哭出声来吧,像个无助的小孩子丢了他的最爱的玩具。
可是想起哥哥,她便不能轻易说谅解,那是她哥哥的命,从小一直宠她爱她的哥哥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掉了,知道一切真相的陈硕却选择对自己隐瞒。
无论他出于什么的考虑,这样的隐瞒都是对自己的一种伤害。
步皑的眉头越皱越紧,心脏像是被谁狠狠捏着一样疼痛,身体由里向外的灼热像是被烧着了一样。
步皑疼得歇斯底里,根本站不住脚跟,她在空中四处乱窜,却丝毫减少不了一丝疼痛。
相反,她的每一寸肌肤都像是被人拿刀割拿火烧一样的疼,豆大的汗珠不停从她苍白的脸上滴下。
她以为人死了就没有痛苦了,是她活着时候的罪孽太深还是这是每个鬼魂的升天的必要过程?就像是鲤鱼过龙门一样?
她尽量的这样轻松的想着,脑子却越来越沉重,越来越只能感受到疼痛,她眼皮一翻,昏死过去便没有了知觉。
与此同时,陈硕也发现了什么异常。
被他攥住的步皑的手越来越烫,他起身摸摸步皑的头,也是烫的吓人,只一会的功夫,步皑苍白的脸便烧的红通通的十分吓人。
他赶紧按响床头的紧急铃让医生和护士过来,却不敢离开步皑半步。
他从来没有那么害怕过,害怕步皑就这么消失在他生活里,像高中毕业之后两人的样子,只是这一次他知道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地方有叫步皑的女孩儿一样。
他害怕自己会这样忘了步皑,不是薄情,是不敢再想起。
像是血肉模糊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就那么放着,总有一天会疼过了,麻木掉。
等到不经意间再撇向它,会陷进去,会放下一切跟她去的,那样的自己反而会开心,会解脱的。
可是,步星怎么办?步飞要怎么办?
所以,步皑你好起来,不然,你哥哥的事情永远得不到昭雪,你侄子以后只能让你年迈的父母来抚养。
之后你们一家人经历的苦痛都是因为你,你什么也不说的那么狠心的走了,我也会走得,我不会照顾他们的。
所以,你好起来吧。
陈硕像是祈求一样的紧紧拉着步皑的手不放,每一句话都是威胁的意思,说出来却一丝尊严都没有,只要步皑回来,他怎样都可以的。
经历了成千上万的生死离别的医生和护士进来的时候也不禁心里震惊,早已没有温度的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好像被人重击一样。
曾经雷厉风行永远有着恰到好处的风度的男人,怎么会像个孩子一样那么无助的在那么多人面前哭泣。
几个小护士眼里有泪珠打转,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硬硬将他和步皑拉着的手分离。
手上那冰凉的触觉突然消失,陈硕心里莫名的恐慌,害怕那就是最后一面,他失神的站着,任医生护士怎样从他身边来来回回,任
直到步皑从面前推出去时,他才电击一般的从失神中醒来,像是枯木一样的手颤颤巍巍地向她的方向伸过去,什么也没有碰到,陈硕就被人推到了一边,呆傻傻的望着病房门口的方向。
他的灵魂也像是被带走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