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淋雨受了凉,苏清菀第二天就头有点疼,自己伸手摸了摸额头,冰凉的手摸到自己的额头滚烫,原来是着了风寒,她决定休息一会儿再看看有没有起色,谁知这一觉竟会沉沉睡去。
崔乐玉梳洗完毕,走近浮碧轩,沐晴便迎了上去,禀告道:“娘娘,苏姑娘好像是生病了。”“她怎么生病也不召太医,若有差池可怎么得了!”崔乐玉便让宫女去太医院请太医,自己去看看苏清菀病得怎么样。
只见苏清菀眉头紧锁,脸色发红,连嘴唇也在发干,浑身大汗淋漓,一探额头,烫得吓人,沐晴担心地说道:“娘娘,您有了身子,苏姑娘身体有恙,过了病气给您就不好了!”崔乐玉一听此言有理,吩咐着:“那你可要好好的照顾她,本宫先去太后那里问安了。”沐晴点头应了:“娘娘,奴婢一定会好好照顾苏姑娘的。”
沐晴打了一盆温水放在八仙桌上,又拿了手巾沾湿了敷在她的额头上面,苏清菀模模糊糊中打个激灵,醒了过来,有气无力地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我还得去向太后请安呢。”“苏姑娘,您正在生病呢,先治病要紧。”沐晴换上了新的手巾,将半潮的手巾换下去。
头发花白的老太医赶过来,右手搭上她的脉搏准备问诊,蓦地,有人门外在喊:“皇上驾到、皇太后驾到、皇后娘娘驾到!”浩浩荡荡地一群人走进了浮碧轩,崔太后见苏清菀满脸通红,汗珠不停地渗出,连忙用丝帕擦干净,慈爱地问着:“好孩子,现在感觉怎样了?”
苏清菀勉强笑了笑,视线混沌不清,但是可以分辨出说话的是崔太后:“姨母,清菀只是口干,身上除了点汗,没有大碍的,有劳姨母挂心了。”太医连忙说道:“太后,请恩准老臣为姑娘把脉。”
楚穆炎喝道:“那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脉治病!”太医的手搭在了苏清菀的脉搏上,一边讲解给他们听:“苏姑娘壮热面赤,烦渴引饮,大汗恶热,脉洪大有力,是伤寒症,太后,皇上,皇后娘娘不必担忧。”这位苏姑娘可是娇客,一场小病竟然引来这么多人来探望,他自然要拿出自己本事出来,“待老臣开出药方,苏姑娘自然可以化险为夷。”崔乐玉说道:“既然如此,赶快开出来吧,本宫看清菀好像很难受的样子。”
太医答应着,一边写出了药方,交给身边的小太监去煎药。楚穆炎脸一沉,双眸冷冷扫视着这里的宫女太监,厉声喝道:“你们是怎么做奴才的,连服侍一个人也服侍不好,要你们留下来有什么用!”皇上震怒,宫中的太监宫女顿时噤若寒蝉,一瞬间跪倒一大片。
“昨日苏姑娘带琴走的时候遇上了雨,奴才便让苏姑娘在沉香亭中躲雨,许是那会儿着了凉。”一个声音从不起眼的角落里面传出来,正是高畅。
楚穆炎冷笑着踱步走到他的面前,状似无意地踩上了趴在地上的手,声音如同冰窖里面传来:“你这个狗奴才,单单让她躲雨也不会这样着了凉,你居然还把你的衣服披在她的身上!你算是什么东西!她对你笑一笑,你就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是不是!”
崔乐玉怒道:“把他拖出去,给我打死这个不分尊卑的东西!”
当即就要两个太监要把高畅拖出去,苏清菀让沐晴扶她起来,她趿了木屐,摇摇晃晃跑了过去,差点打了个踉跄,崔乐玉见她这样还要逞强,不免心疼,责怪道:“你要过来做什么,好好休息去!”苏清菀拉着崔乐玉的手要晃了晃:“姐姐,人家也是一番好意。他怕是规矩还不熟悉,找个老师傅重新教教他也就行了!”
“清菀,哀家知道你心肠好,可是这个奴才绝对不能轻饶!”崔太后声音大了起来,瞥了左右一眼:“还不赶快把人拖出去!”“姨母!你不是跟我说过不知者不罪吗?”苏清菀眼眸水汪汪的,转眼又开始求起了崔太后,“清菀不过就是受了点伤寒,清菀保证三天就好好的。”
崔太后心里明知她是这样胡搅蛮缠,想要放过那个小太监,终于松了口:“那就打三十大板,留他一条命!”“姨母,您要是一板子下去,他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清菀岂不是犯了罪过了?”苏清菀温言软语求着情,青丝如绢披在身上,星眸似水,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二十大板!”崔太后见她这样说,拗不过她的意思,总算退了一步。“姨母,就打个十板好不好?姨母,你向来是最疼清菀了。姨母——”苏清菀锲而不舍撒着娇,楚楚的眼睛可怜兮兮地注视着崔太后,“姨母,这个惩罚不过就是形式,能让他记住便好,他要是记不住您就算打死了他也没用是不是?姨母,你是念佛的,慈悲为怀嘛,佛祖一定会保佑姨母长命百岁的。”她一边说着,一边学着她念佛的样子双手合什,让人看了忍俊不禁,再冷酷的心肠也会融化。
楚穆炎的脸色早已冷若冰霜。一眼间正好和苏清菀的目光对个正着,苏清菀眼角微挑,嘴角露出不屑的笑意,看起来竟然格外扎眼,自己当初要不是心软,她早已是自己的了,可是他却放过了,现下她居然有心情向他挑衅!
苏清菀心中暗自生恨,她却一分一毫也不能在他的面前露出来,她每次回忆起那天的屈辱就让她恨得牙痒痒的,恨不得立刻杀了他!这个败坏德行的浪子!纵使已经过去了,可是她根本就忘不掉,每每回忆她就觉得恶心!她曾经这样求过他,她是那么的卑微地求他放过她!
“你愿意为他求情,哀家又怎么忍心拂了你的面子,就打十板子好了!”崔太后见苏清菀这样说,显然是不忍心别人为她挨那么多的板子。“母后,此等奴才放过,儿臣担心宫中会有不正的风气,以后各个宫里奴才疏于职守,做事偷懒,从此不再尽心尽力,儿臣只是希望大惩小戒而已。”楚穆炎冷冷说道。她既然这样对他,他又何必顾着她的感受?一个小太监居然能够在她心里占有一席之位,却从没有留位置给他,她从来没有想过他的心情!若是她曾经想过,那也过去了,现在她的心里肯定在恨着自己,如果恨也是一种分量,那他不妨让这份恨意再重一些,他也不在乎了。
“皇上是执意如此吗?”苏清菀问道。楚穆炎轻笑道:“宫中比不得民间,家事即是国事,清菀也应该明白这个道理。不必朕来多说。”唇边的笑容清淡,暗含着步步杀机。“皇上金口说家事便是国事,清菀不才,便来和皇上谈谈家事。皇上登基以来一向是以孝仁治国,是不是?”苏清菀的眼眸中闪烁着淡淡笑意,一颦一笑间尽是万种风情,千般妩媚,低首回眸便引人沉醉不已。
“那是自然。俗话说仁者无敌,朕自认比不上上古尧舜,但是朕也能称得上仁君。至于孝,百善孝为先,如果连自己父母都能忤逆,朕如何能够做……”楚穆炎发现自己种了她的圈套,她的话明面是褒扬自己,实际上处处是陷阱。说仁,他说大惩小戒就是不仁;说孝,他自己曾写过一篇《孝宗父皇赋》,她向崔太后求情,崔太后答应了,他没有答应就是不孝。
他心中了然,飞快地瞟了她一眼,脸上不见怒色:“你赢了,朕输了。”“小畅子,皇上宽宏大量饶了你,你还不赶快谢恩。”苏清菀提醒他,向他使了个眼色。高畅匍匐在地:“奴才谢皇上恩典。”
崔乐玉与楚穆炎相处相处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他故意刁难一个奴才,他此次发这么大的火,绝对不止为了正宫中风气,苏清菀披上了太监的衣服,虽然是不妥当,但也不至于动怒。为了消除他的怒火,死了一个太监不算什么,但是她不能不考虑把苏清菀留下是对还是错。苏清菀同她亲如姐妹,可是她不一定事事告诉她,她这样在皇帝面前争锋相对,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楚穆炎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唯一的可能,便是男人的妒忌。苏清菀对他守礼,不代表他就能控制自己的情愫。苏清菀的美丽是人人目睹的,她虽然也是美人,但是比不了她绝代的风姿。她以前曾经对楚穆炎戏谑苏清菀天姿国色连自己也心动了,看来心动不止是她,而是他。崔乐玉心中泛起莫名的悲凉。
“苏清菀,朕今日可算是看清了你。”楚穆炎沉声说道,口气当中分辨不出任何的情绪。苏清菀见楚穆炎认了输,提了许久的心中终于落下大石,刚要开口,眼前一黑便晕倒在楚穆炎的怀中。
楚穆炎准备放下她,心里头又不舍得,对着高畅说道:“去敬事房领板子吧。”高畅应了,躬身退了出去。崔乐玉眼睁睁地看着楚穆炎抱着她放在床上,用手掖了掖被角才起身,他的目光没有在苏清菀的脸上对滞留一眼,但是他的动作说明了一切。崔太后目睹在眼里,心头明白了。怕是苏清菀披着太监的衣服被楚穆炎看见,所以他今天一发现她受了风寒便是发了如此怒火。苏清菀,楚穆炎怕了对她上了心。楚穆炎对苏清菀的感情绝对不像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这点动作看不出来,她就白在深宫里面呆了这么多年。只是崔乐玉未必能够看得透。一个女人娇宠久了,她总会忘记了自己该做的事情,比如说,七出之条。她专宠已久,自己的丈夫移情别恋,心里头怕是不舒服吧。
“过几日就会有新人进宫,皇帝的事情,你自己还是得看开点。普通寻常人家的男子也能纳个三妻四妾,更何况是在这帝王之家?今天不是清菀,但是明日也会有别的什么人。你难道还要天天置气吗?”崔太后不满地低声训斥,说道,“你身为皇后,要的就是气度。你难道还要指望皇帝一辈子只爱你一个人?如果你不还不明白,你当初就别来做这个皇后。”崔乐玉听见崔太后语气的不满,垂首道:“臣妾明白了。”“你还不明白。在宫里,男人的情爱都是虚的,只有地位才是实的。你自己做好自己本分,有哀家在这儿,谁也废不了你这个皇后。”崔太后沉下脸,眼睛飘向她隆起的小腹,“你现在管好自己肚子,赶快生下一个孩子才重要。”
为什么苏清菀一过来什么都变了!楚穆炎不爱她了;连太后也心思也偏向她,说的是别人家的女子,何尝不是暗指苏清菀?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的丈夫一辈子只爱她一个,可是太后要让自己看开,自己怎么可能看得开!恐怕这些日子,苏清菀一过来就笼络了太后的心了,自己这么多年没有办到,苏清菀轻轻松松地就办到了,心思城府还真不像她表面上表现的那么简单,他们一家人都被她骗了。
崔太后见她的脸上有怨怼之色,心里明白她对她所说的这些话不满,也没有多言,话已经说白了,她自己明白不了就怨不得别人。她冷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苏清菀,苏清菀!
沐晴略有些恐惧的看着崔乐玉。皇后的表情,好可怕呢!
崔乐玉优美菱唇笑着,眼睛里面带着寒意,吩咐沐晴好生照顾她才离去。
太医院的药送进来了,送来的不是以前的小厮,是高畅,沐晴有些吃惊,瞧了瞧苏清菀还在睡着,便低声问道:“小畅子,怎么是你送药过来的?”高畅笑道:“太后已经把我赐给了苏姑娘,要我以后好好跟着她,苏姑娘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他才在敬事房领了一顿打,但是十大板对他来说,也算不了什么大伤,他那么艰难的日子都挺过来,没道理这样挺不过去。仅仅用十大板就可以留在她的身边,多好!高畅私心觉得自己这十大板挨得值。
“苏姑娘的烧还没有退下来。你的运气可真好,要不是碰上苏姑娘帮你,你的小命就留在皇宫里面了。”沐晴换着手巾,嘴里面啧啧赞叹,“你说,书读的多就是不一样,我见皇后娘娘也未必有苏姑娘这样的口才呢。人家说,苏姑娘是乡下的出来丫头。可是她的母亲可是才女,教出来的女儿怎么可能跟乡下的丫头一样。”
高畅笑笑不语,吹着熬好的药汤,心想着:“等凉一点,苏姑娘喝药的时候就不会烫着了。”苏清菀听见耳边有人在说话,一睁开眼睛是一张放大的人脸,她定了定神,才看清楚是沐晴,她长长吁了一口气,作势拍了拍胸口:“离我这么近做什么,吓死人了。”这丫头,摸透了她的脾性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苏姑娘,起来喝药吧。”高畅端着凉好的药汤走过来,轻声地对苏清菀说道。苏清菀见高畅端过来,她双手接过来,看了看黑色的药汤,一手端碗,一手捏着鼻子一口气就把药给喝完了,然后她还得意洋洋地说:“我告诉你们,这样喝药就不会苦了。小畅子,你怎么过来了,还有,你的伤还疼吗?”高畅笑着接过碗,不在意地说道:“不过就是十大板,一会儿就熬过去了。对了,太后已经把奴才赐给苏姑娘了,奴才一定会尽心保护苏姑娘,再也不会犯以前的错误了。”苏清菀笑着摆摆手:“人总会生病的,你也不必全部怪在自己头上。我不是淋雨了吗,又不是你的事情。”
高畅点点头,说道:“苏姑娘能够不怪罪奴才就好了,奴才也不奢求苏姑娘能够原谅奴才,只是希望苏姑娘能够留在您身边服侍便好。”苏清菀淡淡一笑便应了,心里头另有隐忧:“楚穆炎这次分明是找他茬的,要是留他在宫里面,保不准有一天会被他给打死,带他出宫去好歹能避开楚穆炎。”先前是隐隐约约的感觉,现在她是确切的知道楚穆炎想要得到她!可是,她对他的恩宠一点也不稀罕,他要临幸的话,就临幸别人,不要临幸她就好,她根本不愿意和他有任何纠葛。即便是这样的纠葛,也是命运的捉弄。
她先前对他的感情是真的,她的确被他所感动,她长大成人从没有一个男子会这样奋不顾身地护着自己,她吻上了他,是她先是越了界限;其后的发展便是身不由己。她害怕这一切被崔乐玉知晓会怎样,楚穆炎曾经邪佞地对她说崔乐玉如果看见自己的妹妹勾引自己的丈夫,这表情一定会很精彩。
楚穆炎没有把话说给崔太后听,证明这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她要在此之前,一定要表明她对后宫的位置没有眷恋之意。他的外表是儒雅的,可是他的内心是阴冷的,当他要攻击一个人就会不惜一切来抓住这个人的错处。
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难道真的要再次求他放过自己?苏清菀不愿意。他的性格阴晴不定,难以捉摸,她说出的话该怎样收回去?万一不小心被他抓住了痛脚便是好好的把她嘲弄一番。
她先前对他是有一点愧疚,可是现在她一点愧疚也没有,她现在就想亲手杀了他!
这场病来得急,去得慢。崔太后派人琮云姑姑来探望她几次,也带来了不少珍品补品;崔乐玉虽然一如既往对她亲密,可是苏清菀还是感觉有什么不一样,她看着自己的眼光是温温柔柔的,可是不经意总会有一道寒光。苏清菀明白她已经变了,久在深宫里面,人总是会变的,特别是久居高位的人,心性总不会一直停留在以前。
“沐晴、高畅,我们去御花园里面打赏花吧。”苏清菀的病好了一点,便迫不及待地走出去吹吹风,待在浮碧轩里面实在是令人憋得发慌,“小畅子”三个字念着念着她就忍不住笑出声,索性叫回了他的本名。
高畅说道:“姑娘有兴致去花园里面赏花,我们肯定要去的。”
御花园中的时令鲜花早早盛开了,空气中漂浮着流动的暗香,泥土中也有着腻人的香气,不知名的小鸟在林间欢快地婉转歌唱久久不绝。苏清菀丝毫没有顾忌自己的身份,她放开自己的心情在御花园中奔跑着,放声地欢笑着,明媚的笑容连阳光也比不上。
苏清菀被憋久了,所以她决定抛弃一切的烦恼,先放开怀抱享受今日。双脚跑上了九曲桥,出了一身的汗,跑着跑着,苏清菀跑不动了,拿出手绢替自己擦汗,不经意间手一松,手中绢帕被风吹走,飘向了桥下,桥下有三个人正准备往桥上走去,兰花绢帕不偏不倚地飘到了其中一个人的头上。
苏清菀先是愣住了,随后便拎着裙摆往桥下跑,沐晴和高畅两人互相对视一眼,认命地跟着她跑过去。
萧玄谨和陆少陵下朝,楚穆炎便留他们俩议事,顺便让他们一游御花园,耳边听得女子欢快地笑声,楚穆炎记得宫里的女眷说话是屏声息气,不曾有过这样放肆的人,女子的手帕从桥上飘下来,正好盖在萧玄谨的脸上,洁白的帕子绣着一株兰花,萧玄谨捧着手帕仔细地瞧了瞧,称赞着:“配色相称、针脚细腻,美哉!不知是哪个宫女的?”楚穆炎不以为意,当即笑了起来:“要不朕把这名宫女赏赐给你如何?”萧玄谨倒也没客气,大大地鞠了一躬:“恭敬不如从命。”三人便停驻不再行走,等桥上的女眷跑过来才发现这名快乐的女子是苏清菀,苏清菀见到他们三人行云流水般行了礼仪,笑着对萧玄谨说道:“萧大人可否将清菀的手帕还给小女子?”说话可一点也没客气。
楚穆炎的笑容淡去。她今日换了一身淡绿色的对襟襦裙,用簪子挽了一个凌虚髻,耳边两侧是水滴状的坠子,脂粉未施,回眸一笑便是倾倒众生,便是简简单单的妆扮也掩饰不了天香国色,是那么的婀娜多姿。他心里开始懊恼对萧玄谨说的一席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