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穆炎眼睫低垂,容颜隽雅,气质出尘,一袭白衣,薄唇轻敛:“太后,儿臣不明白您是何意。”挺拔修长的身躯倾斜,语气清淡,没有任何涟漪。
苏清菀满腹狐疑,隐忍不发,她隐约感觉到崔太后说的是一件大事,是关于楚穆炎的事情,她身为外人,实在不该听见这些,檀口微启:“姨母,清菀先告退了,这些实在不是清菀该听到的。”
“小清菀,你必须给哀家留下来,哀家有话要跟你说。”崔太后一急,连连咳嗽,呼吸更加急促,干枯细瘦的手拉住了苏清菀的鲜嫩的手指,“哀家快要不行了,你倒开始不听哀家话了,是不是哀家老了,所以就不中用了?”
苏清菀急道:“姨母,清菀哪里不敢听你的话,但此事关乎皇上的私事,清菀是外人,不敢多听。”
“哀家让你留下来自然有哀家的用意。”崔太后惋惜地不已,苏清菀的容颜清艳温婉,性情也好,做事懂得分寸,她早年来到天都的时候,她在后宫替楚穆炎打理一切,等时局稳定,才关注到她,冰雪聪明,玲珑剔透,兼之心灵手巧,让人不得不喜爱。
崔太后闭眸不语,须臾才说道:“你的母妃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身家非常平凡,进宫之时她是先伺候哀家的,哀家先是起了怜悯之心,与她结义,答应若是哀家得到先皇的宠幸,便向皇上举荐她。可是她处处意欲陷害哀家于不义,哀家便贬到浣衣局,你母妃乘机获得恩宠。好景不长,先皇便迷恋了许贤妃,你母亲纵然有了你,也只是一个小小的昭仪,在皇家家谱上也不过记载了一个郑氏。”
“父皇自儿臣忆事起,便沉溺修仙练道,儿臣不清楚当中的过往。”楚穆炎水过无痕般回答,轻描淡写,并不打算回应。
“许贤妃的儿子有了肺疾,本可以在张太医的调养下治愈,可你的母妃为了你,便将自己所服用的琼玉膏调了个包,这种药方本来是给老年人用的,大多是滋补之物,满了百日的孩童吃了这些,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腾,不久就一命呜呼。许贤妃与哀家相交甚深,在浣衣局的时候,哀家多方受她照顾,这样的大仇哀家岂能不报?你母亲要你当皇帝,哀家便扶持你,还要你认哀家为母后。”崔太后缓缓说道。
楚穆炎淡淡说道:“儿臣的母妃不是患疾而亡吗?怎么会是您做的?太后是糊涂了。”
“你若是对你母妃的死,一点也没有疑心,你登基之后该加封为皇太后才是。哀家年纪大了,有时候脑子难免不清楚。临终脑子好似一下就开了窍似的。你登基多年,从来不在人面前提起你的母妃,也不拜祭你的母妃,一点也不符合你的性格。你恐怕早就知道是哀家做的了吧。”崔太后冷冷说道,肃穆的容貌好似凝结了冰霜。
苏清菀震惊地看着楚穆炎,眼神充满了对他的恐惧之意,他当年被太后抚养才几岁,就有这等城府,手心溢出了冷汗,小腿肚止不住得颤抖,左手捏成拳头,放到唇边,下意识咬住自己的食指,避免自己惊呼出声。
楚穆炎柔声说道:“清菀,你不要这样害怕我。”苏清菀的唇边雅致清澈的笑容消失不见,她的眸色染上了一层阴霾,纤腰一掐即断,她玫瑰般柔软水润的唇瓣的樱唇,紧紧抿起,不停地摇头,轻吐:“不——”
“皇上,待哀家去了,随你封哀家什么,哀家在后宫里呆了几十年,眼睛也看不清,早就活腻了。”崔太后的眼眸变得柔软,轻声说道,转头对苏清菀说道,“哀家就放心不下清菀,清菀聪明是聪明,不过心肠太好,还需要你的保护。”
“太后,您放心吧。儿臣一定会好好对待清菀的,绝对不会食言。”楚穆炎轻声回答道。
苏清菀跪在一旁,眸中水汽氤氲迷茫,就像终年在山顶上缭绕不散的云雾,哽咽道:“姨母,清菀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不用费心为清菀谋后路。清菀后悔没有早点进宫,没有在您跟前尽到孝,还要您为清菀操心。”
“清菀,把耳朵放在姨母这边来,姨母有些话要对你说。”崔太后气喘吁吁,说话的声音也不如先前那么有力。
苏清菀含泪把耳朵贴在崔太后的耳边,崔太后一字一顿说道:“你以后要对崔乐玉多加小心,姨母担心她会加害你。”
苏清菀惊恐不已,疑惑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崔太后握住自己的手就放开,软软地垂下,眼睛紧闭,再也不能朝她看一眼。巨大的悲伤以迅雷般的速度向她袭击,让她喘不过气。苏清菀泪珠涔涔从脸颊滑落,呜咽道:“姨母——”她再次经受了失去的亲人的痛苦,悲恸难言,水色盈盈,娉婷婀娜地身躯被素白的裙裾包裹,单单一个背影,就能够让人失魂。
楚穆炎踱步到外面,淡淡朝众人宣布:“太后,已然驾鹤西去了。”
慈宁宫内,顿时一片哭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苏清菀小小的抽泣很快被那些人的哀嚎声湮灭。
琮云走到她的跟前,苏清菀双膝跪地,热泪盈眶,泣涕无声,单薄的双肩不住颤抖,容色晶莹,肤白如雪,粉嫩的唇瓣轻咬,并不大声哭泣,与外边的众人行为迥异。
“夫人,奴婢该为太后更衣了。”琮云提醒道,挥手之间,就有几个宫女上前把她扶起来。
苏清菀磕了三个头,方才站起来:“有劳姑姑送姨母最后一程。”
崔太后的身体不好,她也抽时间进宫陪她,屡次遭到楚穆炎的欺凌,她只能望而却步,他太过强势,太过霸道,她无法抗拒他,从一开始便是如此。今日才算是真正见识了他的深谋远虑,自己的那点小聪明根本在他眼里无所遁形。
她伸手拨开了绣帘,一脚刚踏入外面的地板上,崔乐菱就冲了过来,玉指指着她的脸,气呼呼地质问道:“你算什么东西,我们在这里等了半天也没有见你们,太后就单单召见你一个!”
楚穆炎冷了脸,他还在这里,崔乐菱敢这样对苏清菀说话,刚要开口,苏清菀绝美婉丽的脸上没有一丝退缩,她说道:“太后尸骨未寒,你竟然在这里说话,是想犯大不敬的罪名,是不是?”
“我……”崔乐菱有点害怕,毕竟皇帝还在这里,不害怕是假的,眼光不停徘徊,见楚穆炎没有插手的意思,胆气又壮了,“你娘已经嫁出去,要不是爹把你接进崔府,你大概如今在哪家庄稼汉的家里做农妇呢,皇上哪里会封你赵国夫人!”
“这也是朝廷的事!崔乐菱,我告诉你,我今天不单过来了,我还准备给太后守夜,你看怎么着吧!”苏清菀斩钉截铁喝道,美丽的眼眸冷冷瞟了她一眼,从她的身后可以看见崔乐珊在跟崔乐菱做手势,被她的秀目一瞪,崔乐珊不动了。
崔乐玉由谢氏搀扶走来,脸色更加憔悴暗沉,脸上长满了褐色的黄褐斑,温言道:“乐菱,清菀要替太后尽孝心,你又何必计较这么多?人死为大,太后要召见清菀,也是太后的事情,她老人家临终前的一点遗愿,我们这些做小辈的不能违背呀。”
苏清菀的姿色远远在其他的妃嫔之上,果不其然,是秋月之色,冰雪之姿,颜若桃花,一身白色的孝服,也能穿得如此妍丽,水色明眸似乎能够吸取人的心魄。
“清菀执意要为太后守灵,那也是好事一桩。太后生前没有儿女,她待你如此亲厚,为她服重孝也是应该的。”崔乐玉意味深长说道,“守灵要三天的,清菀你自己要守几天,姐姐不会勉强你的。”
“姐姐说守灵要三天,那清菀便守三天。”苏清菀说道。
“她又不是皇室众人,根本就不需要守灵,最多守一天就行。”楚穆炎听到了她们的谈话,旋身匆匆赶来,太后薨逝,崔乐玉好心把她留在宫里守灵,绝对没有好事。他差不多已经跟她撕破脸,她娘家人进宫,免不了把自己情况给崔丞相透漏,他必然要面临崔源的再一次的质问,该怎么办?
她留在宫里三天,若是没有他在身边,崔乐玉要害她,她根本不会有任何的疑心,她不知道谢氏找杀手刺杀她的事情。太后薨逝,她心里难受,只是不便表露出来,要是再把这消息告诉她,她恐怕是难以承受。
“皇上,皇后说的对,太后对清菀这样亲厚,清菀为太后守灵也是理所应当,还是皇上成全。”苏清菀说着就要向他下跪,长长的睫毛上泪光莹然,“皇上难不成连这样一个小小的请求还要驳回?”娇柔绵软的口吻,盈盈的眼光凝睇在他的脸上,千言万语不用明说。
“皇上,太后临终见最想见的人就是清菀妹妹,清菀妹妹对太后如此之重要,您驳回她的请求,似乎不近人情了些?你要是执意赶她走,嫔妾无法阻止,恐怕清菀妹妹会怨您。嫔妾人微言轻,还是请皇上定夺。”崔乐玉淡淡说道,目光凝望在苏清菀的脸上,心想:“苏清菀,我既然留不住皇上的心,大不了跟你玉石俱焚。你要替太后守灵,我就让你跟太后一起作伴走!”
“皇上,清菀表姐也开口了,皇上一向这么疼爱清菀表姐,皇上一定不会拒绝的,是不是?”崔乐珊也走了过来,先行了敛衽礼,然后才缓缓说道。
“清菀,你既然执意要为太后守夜,朕也不能驳了你的情面,你就呆在慈宁宫好了,要是害怕的话,朕让琮云姑姑过来陪你。”楚穆炎说道。
“皇上,清菀表姐的胆子可大了,当年还是她自己一个人来天都的呢,平常的小女孩而哪里有这么大的勇气?皇上大可放心。”崔乐珊说道。
楚穆炎的眼光不由自主地转向她。
十三岁豆蔻年华的少女,容貌尚未长开,就眉目流转,秀雅可人,他从天都领兵去边城,经过了一片树林,就传来少女的呼救,当时不知是什么因缘牵引,就马上带人去把她救下,他那时还没有懂得什么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只是明白这样如娇花一般的少女,细碎的呼救声让他心碎。
她为什么不听他的解释?救了她的人,明明是他,她却固执认为救她的人是陆少陵,他意欲要少陵替他澄清误会,无奈陆少陵前几日请旨重回边关驻扎。
“皇上,清菀不会害怕的。”苏清菀轻声说道。
“清菀,你不害怕,朕就放心了。”楚穆炎亦是轻声说道。
庭前的落花满地,树叶连同凋谢的花瓣一起被大风卷起,飘洒在回廊上面。
皓月临天,慈宁官挂满的了白色的条幡,平日里鎏金的字体上面被黑布掩盖,来回行走的宫人们换上白色的重孝。
白色的蜡烛晃荡,平日里的器物蒙上了黑色的细布。
崔太后换好了衣服躺在了棺材里,仪容雍容华贵,双手的放在小腹前,没有任何知觉。
苏清菀呆如木鸡跪在蒲团上,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垂泪,琮云将热好的饭菜重新端到她的面前,她只是吃了几口,就让她撤下去,琮云轻叹道:“夫人,你这样不爱惜身体,太后也不能死而复生。”
“姑姑,我确实是吃不下,你还是端下去吧。”苏清菀垂首道,眼睛早已哭得通红,嫣红的唇瓣也从那一刻褪成淡红色。
“皇上!”琮云惊呼,急忙跪下。
苏清菀还是置若罔闻,没有任何动作,淡淡说道:“皇上,请恕妾身无力起身。”
“琮云,你把饭菜放下,先退出去吧。”楚穆炎吩咐道,苏清菀一直就没有进过食,整天就这样跪着,他担心她的身体会熬不住。
“是,奴婢遵命。”琮云行了礼,就倒退了出去。
“清菀,我明白你很难受,可你就算不吃不喝,除了让关心你的人难受,与任何事情已经无益了。”楚穆炎把手轻轻放在她的肩上,苏清菀避开他的触碰,冷然道:“皇上,清菀记得来看太后的那天,太医还请过脉,说太后身体没有大碍。琮云姑姑说你已经让太医精心诊治,为什么还是走的那么快?沐晴皇上无法保下来,为什么太后也会这么快离我而去?”声音清冽,像泉水流淌。
“清菀,太后的病并非我能控制的,我确实没有生过害太后的心思。她在你心中那样重要,我如何能够舍得伤害你?你要我怎样做,才会相信我说的话是真的?”楚穆炎说道,便撩起下摆同她一起跪下。
“黄天在上,厚土在下,我楚穆炎若是对苏清菀乱说过一句话,就让我不得好死,永远断子绝孙!”楚穆炎赌咒发了毒誓,见苏清菀还是没有任何表情,只得向崔太后磕头,继续说道,“太后,您老在天有灵,若是我说了一句假话来蒙骗清菀,就当场把我劈死!”
“太后已经死了,你当然可以胡说八道,反正已经死无对证了,不是吗?”苏清菀目无表情说道,神情冷酷,优美的菱唇吐出字句比腊月的飞雪还要严凉。
“清菀,你不能这样诬蔑我,我的确没有害过太后……”楚穆炎辩解道,苏清菀厉声叫道:“你那时候才多大,就有这样的心机?怪不得你一直对我百般欺凌,你分明是把对别人的怨气,发泄到我的身上!我是不是很傻,很好欺负是不是?我在你心里只是你一个兴致即来,可有可无的物品而已,你对我是一时的新鲜,舍不得放手,才……我反正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没有任何的倚仗,你根本不用顾忌什么,反正我是被崔家所丢弃的人……”她如梗在喉,凄然的笑容让人心疼。
她从没有了解过他的全部,也没有理解过他的过往,更没有听他提起他的家人,只是能从他的嘴里面听到他父亲的事,从没有听他说过他母亲的事,这对于一个人来说,的确很不正常。他登上了皇位,可以跟礼部官员提及,酌情加封自己母亲的封号的事情,他一点也没有提起过。
他带自己去他母妃的寝宫去过,一尘不染,时时派人打扫,显然对他母妃的感情很深,却一直绝口不提他母亲的事情,她从没有想过这一层,哪怕是情到最深最浓的时刻,他也是陪她说些闲话。陆少陵愿意告诉他的以往,把所有军营中的事情讲给她听。
陆少陵纵然是对她那么的好,可是已经成为别人的夫君。楚穆炎为她所做的事情,远远不及他的十分之一,上一次情形那么凶险,她自己微不足道,可是陆少陵跟她不一样,他有大好的前途,她才会毅然放手,把生的机会留给他,可他依然决定与她共同生死。他为她清理身上的伤口,没有做出一丝一毫的不轨的举动。在那样的情形下,她根本无法还手,陆少陵还是秉之以礼,没有动过任何的心思。
“你那么恨我的话,把饭吃完了,我任凭你怎么打,我绝不还手。我对你的感情,根本不是如你想的那样,我从没有这样轻视过你!”楚穆炎好声好气哄她吃饭,他跪了一会儿膝盖就发酸,她跪了这么长的时间,双腿早就该发麻了。
苏清菀眼角的一滴泪,可以抵上天朝的万里山河。
她心里那么多的委屈,他就让她发泄出来,她为他受的苦也太多,若不是他一时大意,以为没人知道她的去处,就把她安置在那里,结果被谢氏派过去的杀手追杀;若不是被陆少陵所救,他就看不到她了,想想就后怕。他是亏欠她良多,怪不得她从没有忘记陆少陵。
苏清菀想想也是,再不吃饭的话,身体也会吃不消,她跟他的账,以后可以慢慢算。
她咬牙要站起来,膝盖以下的部位没有任何知觉,试着用前掌着地,稍微晃了一下,膝盖发麻,踩不到实地。她略微皱了一下柳眉,别别扭扭说道:“我的腿站不起来。”
楚穆炎伸出了双手,轻柔地把她揽在自己的怀里,她的身体曲线妖娆美好,玲珑宛转,隔着厚厚的衣物,她依然纤腰婀娜,不减半点风姿,颈窝肩窝的暗香袭人。他满足喟叹,“啪”地一声脆响。苏清菀随手又给他一巴掌,俏脸通红,说不出的羞恼:“你又欺负人!”盈盈泪珠又要滚落。
楚穆炎脸上火辣辣的,见她快要哭的样子,心头一软,柔声说道:“那我放了,你自己站好。”苏清菀点头:“好。”“好”字出口,楚穆炎慢慢放开了她纤细的腰肢,才一放手,她试着迈步的那一刹那,她的身体就向后摔倒,楚穆炎重新把她拦腰抱起:“你为什么始终这么倔强?你让我对你无所适从。”
幽柔如水般流动清幽的烛火摇曳,他的眸色幽深,仿佛是见不到底的夜空,她可以从他的瞳孔看见另一个小小的自己,苏清菀白皙柔嫩的脸颊染上了霞光,若不胜情,刻意避开了他眼光的追逐,固执地说道:“好了,我不会再次摔倒,你放手吧。”
她在面对他,总会有一些手足无措,她总是对他不能忘情,她讨厌这样的自己,可是又会情不自禁的堕入了深渊。
“清菀,你分明还喜欢我,是不是?”楚穆炎在她耳边轻轻呼了一口气,看到她白嫩小巧的耳垂,染成了酡红,更是不愿放手,魔魅暧昧气息挥之不去,她星眸迷蒙,柔软细嫩的小手宛如白玉雕成。
“楚穆炎,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我……你混账!”苏清菀腰身一挺,从他的手上蹦下来,这一次站稳了,哭道,“太后还未入土,你就对我动手动脚,你简直太混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