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欲要行礼,被习凉一抬手免掉,他匆匆走到许陈然床边,深深凝视着她。许萧然一干人等便很识趣的退下了。
“你去给郭锦那边施加压力,到不能因为他忙着练兵就把朕的事搁在一旁。”
“是,奴才这就去。”魏喜接过杨柳端上来的汤药递到他手上,也跟着杨柳一齐退了出去。他一路上都在思考皇上刚刚说的话,练兵到底是何意?莫不是……?他想都不敢再往下想。
习凉坐在床边,将汤药缓缓灌入她的嘴里,手法笨拙,险些要将药汁漏出来。末了,他又用帕子轻轻替她擦了擦唇角,满心满目都是疼惜。
“你可不能再这么狠心睡过去,你的灭国仇人还好端端的活着呢,他还等着你去报仇,和你斗智斗勇。”他握住她的手靠在自己的嘴边细细亲吻,五指纤细苍白,只可惜一动不动。
他注视床上的人良久,复而叹息,缓缓苦涩叙述道,“朕当皇帝八九年,原本也是个决绝狠辣的人,却偏偏到你这儿就变了样。你撒娇,朕就宠着你,扮演温柔暖丈夫将你放在心尖上;你不撒娇,朕变逗着你,学陆一扮演地痞无赖惹你生气引你关注。朕什么都依着你,你怎么还想着要走?”
这问题自是没有人回答。她把他变作千百个模样,如今却自己躺在这里,再不理他。
“朕再也不同你置气,你想让谁背你都成,但……”他想了想还是小声说,“沈佲城不行,他不是好人,他对你图谋不轨,还害得你手脚瘫痪,朕没打残他便已是仁慈。你赶快醒过来,宫里新进了碧螺春,你再不醒就要被朕喝光,还有你最爱吃的小油鸡,虽十分腻人,没甚可食之处,但你若再不醒,朕便将宫里的鸡全都杀光,叫你醒来再没得吃。”
在挚爱面前,大人都要变作小孩,哭闹蛮不讲理。她是桃花妖转世投胎,非要祸害完他这一世才肯罢休。
他突然想起自己当初在齐国做质子的时候,第一次看见许陈然,彼时他只有八岁,桌子腿般的高度。
那只同他胳膊一般长度的小人,他在几里之外都能瞧见襁褓中的一张小笑脸,也不知这小婴儿有什么开心事,脸都被笑皱成了肉包子,鼓鼓的,让人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
他趁看管的太监不注意,偷偷溜出来扒到窗前去看她。但总有一大群人围着她,又是揉脸又是亲她,他就定定的站在那儿,跟着那群人一起笑,直到有人走来将他赶走。
她那时是万众捧在手掌心的明珠,而他只是父皇嫌弃的累赘,只因为他占了太子的位置,害得父皇宠爱的次子不能登位。
思绪拉回,他淡淡微笑,原来缘分竟是要提早到生命之初。习凉趴在床头,静静闭上眼睛,浓烈的悔意又铺天盖地向他倒过来,为什么偏要选择走那条路,江山又一百种方案可以获得,为何偏偏需要选择利用她,灭她的国来讨好父皇谋得皇位?
后悔莫及,习凉尝了八年。锥心刺骨,疼痛难耐。
翌日,下过早朝,郭锦便赶来汇报案情。御书房内,习凉端坐在桌前亲自煮茶。
“回禀皇上,我们在城墙地下搜到一包首饰,经海棠苑杨柳确认,那包裹确是许……姑娘她本人的,微臣猜测,她当时是想要爬墙出宫。”
这煮茶自是有一道工序,习凉将烧开的水轻轻倒入陶瓷杯中,来回摇晃。“还有呢?”
“臣无能,那刺客着实谨慎,连脚印都未留下。不过臣听说,那刺客与人在文渊阁有过打斗,若是能找到那人,变好办了。”
郭锦眼下焦急,这李怀柔尽是给他添麻烦,连个残疾又失忆的冒牌货都要嫉妒,皇帝这他又不好随便找个人搪塞,他分明是要试他。
炉子上的茶已烧开,咕噜咕噜的翻着盖,本就已到四五月份,屋子里还热气腾腾,热的郭锦额头的汗都顺着脸颊流到了脖子里。
“哦,那是要叫朕去替你办?”
“微臣不敢。”他忙跪下低头认错。这几乎是所有臣子的习惯,他发誓将来有一天,他一定要成为上座的那一位。
“刺客夜闯皇宫原本就是你们御林军的失责,如若你找不到凶手,朕看,这御林军头领也别做了,回家享福去吧。”习凉将煮好的茶端到他面前,声音永远是亲亲和和,却是令人感到十足十的可怖。
“是。”郭锦接过他手上的茶,也顾不上嘴被烫破皮竟一口气喝了茶,满头大汗的离开。等回到府中,已经是满口血泡了。
“主上,陆三陆四刚来信,江南商贾给刘酆共投资数万两白银,他们如今已集齐十万弓箭。”郭锦刚离开,陆一就现身来报。
“你和陆二两人去将他们的兵器进行一次偷梁换柱,算是给你们将功补过,不能有失误。”习凉收了茶具,用帕子细细擦着自己的十根手指,拇指上的玉扳指是越发锃亮。
“是,主上,我们这就去与陆三他们会合。”陆一立即隐身离开。
习凉靠在紫檀木椅子上,闭目养神,他真想不明白当初为何要执着于这个位子,现在什么都有了,却终是没有预料的那么开心,正所谓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从昨日到现在,他只在许陈然床边趴了片刻,其余时间一直未阖过眼。
这才刚想闭会儿,就听到魏喜那老太监咋呼咋呼地跑进来,大喊道,“皇上,皇上,大好事,大好事。”
“吵什么吵,朕看你脑袋是不想要了,从没见你如此失礼,若你今日道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出去寻板子去。”他一脸不耐烦,刚有的睡意就被彻底打断。
“哦,哦,是奴才激动了,奴才张嘴。”魏喜开心得连扇自己个耳光都是笑容满面。
“有事快说。”
“许姑娘醒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
“许姑娘醒了。”
“不早说,赶紧走。”习凉匆匆忙忙得将刚擦干净的茶具全都撞到了地上,顾不及手肘的伤只知道往海棠苑跑去。
许陈然睁开眼时,愣了良久发现自己还是在原来的屋子里,怎么就没穿回去呢?她纳闷了半天,才看到门口端着托盘的杨柳张大嘴巴僵在那儿一动不动。
“不认识我啦,怎么傻在那儿?”她好笑道。
杨柳听见她说话,手上的盘刷的就掉在了地上,汤汤水水撒了一地,她捂着嘴,满脸泪水的扑到床前,“娘娘,您终于醒了,终于醒了,奴婢还以为您,还以为您……”
“还以为我怎么?”
“还以为您再也醒不过来了。哇……唔……”杨柳大喜过望,哇哇大哭起来,害得许陈然不得不拍她的背安慰她。
习凉冲进来的时候,看到躺在床上的人坐在床边,一头青发披散开来似万千柔丝拂过,她着一身纯白丝绸里衣正低头拍着小宫女的背,一张苍白如白玉的面庞掩在发后朦朦胧胧叫人看不真切。
“小九。”本有千言万语到头来却只知道唤一声她的小名,谢谢你提早醒来,不然朕真不知道这数月该如何度过。
许陈然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到他,却像老鼠见了猫,鸡见了黄鼠狼,咚地一声撞在床栏上也忘了疼只立马蹿回被窝,用被子蒙住头。吓得还在抹眼泪的杨柳立马行礼退下。
他见是此景,心顿时往下一沉,坠到深渊,几步上前压低声问,“怎么了?”
“人心隔肚皮,我万万没有料想到你竟是这样的人,我不过爬个墙头锻炼锻炼手脚活动一下,却没得被你们一箭射了下去,亏得我福大命大,则不然现在又要去阎王爷那报道。”她说谎不需要腹稿,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找个人为她的伤负责,蛮不讲理素来是她的强项。
习凉听了这话却是哭笑不得,好心替她揭开被子,“朕哪敢?凶手正在查,你安心养病,没人怪罪你半夜爬墙头,往后若你再想爬,朕便命人在两边都守着就是,防止你再摔下去闹出血光之灾。”
她听他没有要怪罪的意思,才悄悄抬眼去看他,她刚醒来瞳中还蓄着泪光,楚楚动人似冬日里刚出洞的小狐狸,瞧得他一颗心瞬间就碎成稀巴烂。
他慢慢俯身向前轻轻擒住她苍白无色的唇,右手扶牢了她的脸辗转吮引,缠绵而悠长。她闭了双眼,竟一时忘记身在何处,只沉溺在他为她编织的甜蜜网里不能自拔。
他吻得忘情,一路往下延伸至她的颈中,她只觉得酥*痒里隐约带有一点啃噬的微痛,胸口蓦然一紧,仿佛那里有只无形的手,攒住了自己的心。每一次心跳都是那样的牵痛,她皱眉推开他。
他还沉浸在情、欲中,只将脸埋在她的颈窝中,来回磨蹭,一遍一遍唤她的小名,“小九,小九”。
许萧然在窗外隔着镂空木头和油糊白纸,却是看得真真切切,指尖划破了掌心,泪水没有忍住滴落在心上,心瞬间就坍塌化作一滩烂泥,再也扶不起来。
“许姑娘既已经醒过来,便再无大碍,但日后还需要多注意休息,按时吃药。”许志然为她诊过脉之后,朝习凉颔首道。
许陈然心中好笑,前面她师父大神医嘱咐她要多运动,现在太医又叫她多休息,她真该去学习分身,好满了他们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