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这箭定是不可能是习凉射的,可到底又是谁想要她的命?这皇宫她都还没有逛遍,认识的人十个手指头都能扳得过来。如果说是妃子间争宠,那这种手法未免也太过犀利,她还没和谁走几个过场来回呢。
而如今宫里除了柔妃之外,就她观察,也只有她六姐对习凉有点意思了,那究竟会是谁呢?她倒觉得柔妃的可能性更大点,那日初见她便来给她下马威,定是如此沉不住气的人才会做如此愚蠢之事。
但会不会也有肯二者都不是,这只是个意外?毕竟谁会这么傻,在如今她受宠的节骨眼上做出头鸟呢?
她想不出来,这不是数学题,解不出答案。她慢腾腾喝着苦药,但因终日在床上养病,人也变得越发的懒起来,不想再去动脑筋,况且现下又是一整日没见几个时辰醒着,杨柳还甚至偷偷躲到墙角掩着嘴哭过一回,她也一时伤神的很。
冷锋一过,几场春雨下来,天气就变得越来越暖和,御花园里的花草树木全都长开了,或娇娇羞羞,或放荡不羁,各有各的美,各有各的妖,倒也没有什么好相让的。
习凉今日得了些空,陆一那边完成的很顺利。他推着陈然沿着一条鹅卵石铺设的羊肠小道散步,她听着轮子咯噔咯噔地发出声响,心情也莫名的跟着好起来。连续好几日的喝药,又是治外伤的,又是治腿疾的,喝得她只舌根苦到发麻,看到药就想吐。
接近黄昏,天边一抹橙光染得她脸也跟着微红起来,她现在的感觉就好像是在荡秋千,一上一下,麻绳来回地划过挂钩,咯噔咯噔。又像猫爪在心上轻挠。
“你为何想要出宫?”他还是没忍住要问出来,只要她说一点不满,他立刻就去改。
“有些鸟呢,喜欢待在笼子里,吃现成的喝现成的,而有些鸟却喜欢在天空翱翔,吃自己的喝自己的,就算被饿死也没有关系。如果我是一只鸟,那么我的选择一定是后者。”陈然看着天边,那一脸,满是向往。
习凉抓紧轮椅边缘,十指已根根泛白,骨节分明到经脉具现,只是他脸上依旧云淡风轻,嘴角上扬,“那请问您这只鸟可还需要伴侣么?”
她就知道他肯定选择要避过这个话题,不愿作答。
“看情况吧,若是长得好看,那我就勉强让他跟在我后面好了。”她笑起来。
可随即她便哭丧了脸,心情骤沉,再乐不起来。
远远地,杨柳就小心翼翼地端了药过来,陈然眉头紧皱,离着十里远都能闻到那汤药的苦味,直苦的她黄胆都要吐出来。“我的好杨柳,咱今日能不能就免了?我都喝了快大半个月,脸都要喝绿了。”
杨柳朝习凉行过礼后便站到她面前伸过手要她接过那白瓷小碗,可在她眼里杨柳好像已经是只魔鬼,天天给她灌药,她着实是怕了。
“没想到连六丈高的城墙都敢跳的人,却害怕喝这区区一碗药。”他稍稍勾了唇角,牵连出一派风流。
她却只从中读出嘲讽,眼睛一瞪便夺过杨柳手中碗仰头一口气喝完。仿佛她真的还只是小孩子,就是要用激将法,激一激便乖乖上套把药喝光光。
“嗯,小九真棒,居然把药渣都吃了。”他微笑夸奖。原来用的竟是帝王常使的法子,恩威并施。
陈然这才发现自己原是被人给耍了,她心中憋了气却有没有发火的由头,只得硬生生吞进肚子里,嘴里还忍不住要嘀咕,世上哪里来这样的人,多瞧一眼都生气。
可转念,她很快又生出一个主意来,抬起身,勾了他的后颈便将苦叽叽的舌头伸到他嘴里一阵乱扫,非得要他也尝尝这苦,叫他知道她近来过得都是些什么日子。
只可怜了旁边的小杨柳羞红了脸,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然后悄悄隐退出这个令人面红耳赤的暧昧圈子。
陈然看着他,一双眼睛亮晶晶,似在得意,小尾巴要翘上天。她不知道自己那模样在他眼里却是妩媚得很。教人不由得呼吸一窒,弯腰低头对上她笑意盈盈的眼。
“这药的确有效果,朕瞧你张牙舞爪模样,手都有力气来勾朕的脖子,估计腿上也好很多了吧?”他离她不过一指之间的距离,说话时吐出温温热热的气还带着刚刚她硬塞给他的中药味,没来由得让她心颤。
她恍然楞了很久的神才想起来调过头去看他一眼,然后点点头没说话,她其实想告诉他:我这个病治不好,比你往后几千个年代的先进医疗都没有办法,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徒劳努力呢?还是说,这就已经开始嫌弃我了?
末了,许陈然暗暗扁了扁嘴角,似懊恼,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乎起他对她的看法?
可这世上偏就好像就是有这么一种人,你完全不了解他,甚至不认识他,可他要对你好将你当小孩养,你就想纵着他容着他,你觉得这只是游戏一场你不会被他左右你不对他负责也不需要他怎样,你以为你的心坚硬如磐石,不会被人挪动一分一毫,却不曾想早已被那温柔的海水点点侵蚀,软化成了一摊软泥沙土。
许陈然不知道习凉是不是这个人,但她清楚,自己可能不知不觉已走到了陷阱的边缘。
五月的夕阳依旧撒在她身上,却不禁让她打了个冷颤。这个想法真真是可怖至极。
这一路,从青云湖到紫水亭再回到海棠苑,她再不肯说一句话,她的心被猪油蒙住叫人困了起来,再没力气任性取闹,张牙舞爪。
许志然是负责陈然医药的主治太医,他对膳食忌口方面又比较在意,故而在这伤筋动骨的一百天里,陈然过得很艰难,她再也不能吃小油鸡了,只整日里喝药喝汤喝汤喝药。
“伤疤已经结痂,再过些日子姑娘便可不在忌口了。”当许陈然听到这句话时,她哭了,那是喜悦的泪水。
“听说许姑娘是想要出宫才受的伤?”许志然收了药碗到旁边,随意问一句。
“额,是……是吧,呵呵。”她老脸一红,心里尴尬得紧。
“你如果想离开,我可以帮你。”他一脸正色。
“咳咳……咳咳……你要帮我?为什么?你不是他的人么?我凭什么相信你?”她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实在是被吓得不清。
“然然,”许志然撩了刘海露出一大块烧伤,眼神流露出痛苦,“我是你二哥,在齐梁之战中得以逃脱,他们都以为我死了。”
许陈然望着眼前这个陌生的人,是她二哥?她怎么能够知道?她自己本就是个冒牌货。“那……那你蛰伏在这里是为了……报仇?复国?”她小心翼翼地猜测。
“是,但二哥知道你过得十分不容易,当二哥看到你坐在轮椅上时就已经愧疚万分,全怪我无能,如今你若不想再呆在这伤心地,二哥一定将你送出去。”
“哎,你们有的把我当做妹妹,有的把我当作皇后,我今日便向你坦白了吧,我不是,我叫许陈然,但不是你们口中的那个许陈然,我只是一不小心到了这里,真的只是巧合。”她真的受够了,再也不要别人把自己当做另一个人,什么失忆什么国仇,都去死吧,与她何干。
许志然吓得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脑子摔坏了还没好?”
“……”怎么就没有人愿意相信她?罢了罢了,她自己坚信,“我不同你说,你要复国我绝对帮你保密,但我不会帮你也不需要你帮我逃出宫,我回亲自去同他说,叫他知道真相然后放我离开。”
“然然,你太天真了。”许志然摇摇头,十足十的无奈。
天很快入秋,原来在她养伤的过程中四季已经不知不觉地在悄悄变幻,自那日许志然同她说完那番话,她便开始思考,不能再如此,必须离开,不能再坐以待毙,那人只是将她当做替身,他爱的不是她。
尽管喝了许多药,在太阳下晒久了头还是昏昏的疼,许陈然竟是连两里路都没有走到就扶着棵大柳树坐下了。
她望着平静的湖面,一时眼下无尘,只定定的。可能有些故事听得多了,人也跟着有点苍老起来,再不像从前那般没心没肺,竟更甚至生出了一些惋惜无奈后悔的不好念头来。
他们的故事应该远比许萧然和杨柳描述的要复杂得多也要精彩得多,不然他堂堂一国之君又怎么会对她百依百顺,事事都有求必应,她觉得那个和她同名同姓的陈皇后或不定现在正在世界的哪个角落好好的活着,怪他不去寻。
她不能再这样不解释任由他误会下去,她要找个尽量可以让他接受的理由告诉他真相。
想通后,许陈然就不再纠结了,站起身掸了掸裙子上粘到的草屑,沿着湖边缓缓散起步来。
四周山明水静,岸柳婀娜,白得晃眼的云彩像一团团新棉絮,悠悠的漂浮在湛蓝如水的天空。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几千年后的钢筋水泥,高楼盖云,采矿山空。对于这个时空的世界她还没有时间去好好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