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那个大雨磅礴的夜,堆积成山丘高的尸体,血流成河、横尸遍野,死了一个又上一个,新的人踩着旧的死尸往上。
月光躲在雨帘之后,散发出幽幽的红,如同寒依依手中的剑,冰冷且锋利。
血腥味越来越重,带着股糜烂的腐臭味,视线模糊,脸上溅了对面人的血,被暴雨冲掉,再溅,冲刷不尽。
她们被逼到山顶,雨太大,人太多,终于支撑不住被淹没,淹没在死尸烂肉之中
……
依依醒来,睁开清冷的眸子,望向窗外。
外面的天朦朦胧胧,依稀还能看见几颗晦暗不明的星星挂在天边。
这段记忆横亘在她心中有八年之久,久到以至于她常常在梦中梦到那般场景。
时间长了,她甚至可以清楚地数过来她杀了多少个人,每一个细节、每一步动作……她摇摇头,不肯再去细想。
她摸到枕边的长鞭,将其盘绕起来缀在腰间,起身下床,走到楼梯口
,碰到昨晚给她送饭的小二。
“小姐,早上好啊,昨夜可有休息好?”
依依瞥了他一眼,没理他,径直走下楼去。为避免惹来不必要的关注,她日常带着一顶黑果然,他心里想,女人心,海底针那。
“叫郭世侄久等了。”那厢,李丞相似刚刚睡过午觉,脸上还有些红印子,十分滑稽。
“不打紧,我同刘酆刚好也有些事要谈。”郭锦起身,拱手行礼。
他何时成了李丞相的世侄?叫人费解,原来这世上本就没什么亲不亲,只要利益相同,就都是一家人。
“好好好,快坐下快坐下,在我这儿就不必拘礼了。”
“世侄此次来是有何事?”李丞相顺了一把胡子,看起来十分随和,可在场的谁不知道他是最老一只狐狸。
“噢,是这样的,上次说的补贴军饷一事,您看?”
“原来是这事,本官已多次承转奏折给圣上,但你也知道,如今也不打仗,军队训练实在是要不到多少。”
郭锦站起来,他也不恼,只笑着道,“可……我们需要打啊。”
李丞相不说话,今日怕是再推脱不过去,没办法军权在他手中,大家心知肚明,钱与兵,都只能各占一半,彼此有足够的筹码,才能在等同的台面上说得上话。
依依皱眉,这官臣之间的客套话真是有够长的,听了几句来来回回的礼仪面上话,只觉烦得很,现下怕是终于讲到正文,还欲再听,却不料脚下踩碎一片瓦……
她愣怔。色面纱的斗篷。
影影绰绰,却刚好可以遮住她脸上右侧那条长达一寸的疤痕。
大厅很空旷,现下客人还不是很多,几张木桌拼在一起,零散的坐着三四个来吃早点的熟客。
“给我来一笼小笼包和一碗粥,粥要稠糯。”依依调过头朝那小二说了一句。
“给我也来一份一样的。”深沉的男音响起,透着浅浅疲倦。
依依两条细眉紧蹙,还没调转过身,鞭子就甩了出去,“为何日日跟踪我。”
来人是陆一,他一把接住鞭子,在手中连绕了两圈,她身子稍稍朝后扭,因人还没转过来,这样的姿势竟令她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大路朝两边,客栈开众人。这位姑娘可切莫疑神疑鬼,以为自己魅力无穷,招人跟。”
陆一松开鞭子,随手扯一条长凳坐下,从木筒里抽两根筷子,放在手里把玩。挑出一个充满邪和痞的笑。
依旧是万年不变的轻浮样。
正恰时,包子上来,他执筷欲吃,却不料一阵劲风刮过,汤汁爆满的一碟小笼包被打翻在地。
众人见情况不妙,纷纷退坐角落,等着免费看一出男女斗武的好戏。
可男主角却不以为意,只唇角勾笑,
“这第一碟包子是姑娘的,要如何处理,你随意。”
而后,他便拣了小二新端上来的一笼包子,津津有味吃起来。
依依眉头紧皱,拿这般人没办法,坐到他旁边,端碗白粥喝起来。
“可有查出些什么?”声音阴沉,无一丝女子韵味。
“光跟踪你来着,没得出什么消息。”
“你…………”
她拳头紧握,气急,胸口上下起伏。
他捏个包子,最爱看她生气的这副模样。
“郭锦的军队实际只剩一万多,宫里的御林军都是我们的人,他的心腹所剩无几,这些刘酆都还不知道,眼下正盯着刘酆要钱去充实兵器装备。”
依依没说话,收了鞭子就出门。
“喂,你去哪?”陆一跟在后面,铁定做一只跟屁虫。
“今日刘酆要去丞相府,郭锦也会去,他们三个人要聚在一起。”
一早蹲好窝点,陆一闲着没事,像同依依拉拉话,于是。
“你跟踪刘酆他们做什么?”
“……”
“你几月前进宫是为了做什么?”
“……”
“你这鞭法是谁教的?怎这般厉害?”
“你再说话,我就请你吃鞭子炒肉。”她终于不耐烦,冷声冷语回了一句。
终于有回应,陆一也不管她态度,继续勤勤恳恳的企图拨开她这只蚌精。“大爷瞧着你好生面熟,我们是否在哪里讲过?”
依依没说话,眼神飘忽到远方,一阵风吹起,险些将她面上的黑纱给吹开,她忙用手遮住,掉过头不理他。
“哎,哎,你咋又不理我了?我看你这么厉害,要不我们做个朋友呗?以后江湖好有个照应,毕竟你个姑娘家很容易出事的。”
依依一个狠厉的眼风扫过去,一鞭子挥开树冠上那条俯身向下的毒舌,“恐怕要出事的是你。”
“哇,吓死我了,谢谢女侠,女侠既救了我一命,那夜的那一剑我便不再计较。”陆一是一如既往地不要脸,他看着树下那条已经摔死的青蛇,不禁感叹道,“我记得初见你用的是剑,没想到你的鞭法亦是如此好啊,比使剑还要厉害。”
被人这番夸赞,依依有些不自在,冷着声回了一句,“对付你,用剑就足够。”
陆一噎一口唾沫,再不说话,几个蹬腿,飞檐走壁早早蹲到屋顶去,不打算再和这块石头在一起。
这或许就是传说中的嘴上功夫,秒秒钟把天聊死!
他闲着无聊,掀一片黑瓦往屋里看,李丞相不在,只有刘酆同郭锦在吃茶,闲聊,三两句都是废话。
他往后面看一眼,依依倚靠在树干上闭着眼,也不知是在闭目养神还是多日奔波劳累已经熟睡。
林间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依依眼睛闭着,眉头却紧皱,她没有睡着,时刻保持这警惕,害怕郭锦离开。
她已经找出些头绪,当年的那些黑衣人的招式在她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刀光剑影,她永远无法睡一个安稳的觉。
因这仇恨从她的脸上蔓延到心底,化作藤蔓,层层勒住了她的整颗心。原本已经脱离了那座皇城,她和公主就可以逃出宫,可以忘掉一切,她相信公主肯定能忘掉那个负心汉,那个死人,然后她会陪着她一起走过那段黑暗,回齐国去。
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短刀停在了离心脏还有一毫米的距离,贴着没进去,许陈然没有杀掉他,反而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他的身边,她真不知道如果公主想起一切来会不会疯掉,她不敢想,只把这仇恨放到那群该死的杀手身上。
微风徐徐,悄悄吹起面纱,陆一瞥见的却依旧只有白细的一段脖颈,他莫名的有些失落,却又无从说起。
不久,李丞相穿过回廊走到大厅,依依也跟过来,走到陆一身边,准备掀开一片瓦来看,却被他制止。
他一把扯住她的碧玉般的手腕看着她摇头,“两片瓦揭开,光亮太大,很容易就会被发现。”
她挣脱开手,皱眉看他,伸手就用鞭子利索的将他捆了丢到一边,陆一猝不及防,感觉这女人从不按套路出牌,好说歹说,他们如今也是战友,前一秒还替他杀蛇,现在却又一鞭子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