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陈然拿着一根糖人,开始左瞅瞅右瞅瞅,觉得街道突然间热闹起来,有许多都是卖皮毛的,这时节山上的动物全都多了起来,不好打,所以皮毛的价格也贵了起来,有不少人唉声叹气,还有两两争论不休的。
她眉眼中带着笑,一边舔糖人,感受细腻的甜蜜在舌尖味蕾绽放,一边左右看来往的行人。
“多大人了,一个糖人就能笑起来?”赫连止武嘴上说的不屑,只是她开心起来,终归是好的。
许陈然莫名的好脾气没有同他去争吵,说起话来语调都是甜的,“以前在大梁,去民间,除夕,吃过糖人,现在在吃到故乡的东西自然高兴。”
“什么故乡的东西?难不成突厥就没有卖糖人的了?说不定大梁的糖人还是从突厥引进的。”
“也许吧。”
许陈然突然站定,她愣愣地看着手中的糖人,说哭就哭了出来,看得赫连止武都傻眼了。
这女人的心还真是海底石缝里的针,捞都捞不到。
“哎,你怎么又哭了啊,你哭什么啊?”赫连止武看着她淑淑地掉泪珠子,整个人都急了,“这一趟就不该带你出来,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又哭又笑的,难伺候的很,谁受得了你这样的脾气。”
许陈然扭过头去看他,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道,“习凉就受得了,你把我送回去啊,又没求着你受我这个脾气。”
“呵,你想多了。”赫连止武冷笑一声,“朕对你还不够好吗?你看过哪个绑匪对自己的人质这般好的?派人伺候着,连手镣都不带。”
“二皇子,我拿别的东西和你换吧,我有好多武功秘籍,你别看我文弱,其实我以前可厉害了,我把我的毕生绝学都交给你,你就是天下第一啦,你让我回去吧。”许陈然一双水眸中还泪汪汪的,她嘟着嘴拽着赫连止武的袖子乞求道。
赫连止武被她这般模样作弄得哭笑不得,“你似乎总是爱说不可能的事情,若不是你一直在朕身边,朕都要以为你不是那个海棠苑中的陈皇后。”
相处的时间越久,他就越觉得许陈然身上的迷越深,她似乎从来不会按照常理出牌,你以为她恨消沉,片刻后她又能很快的释然甚至还来逗弄你,你以为她在和你耍心机,可是她很快又能直截了当的告诉你她的目的,都不带委婉一点的,你以为她很乖了,爪牙都磨得平滑了,可突然她趁你不注意又能划伤你的手,和你张牙舞爪。
许陈然没再说话,她继续舔她的小糖鸡,此后一路回宫她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这算不算是唯一一次的放风?以后过节日还会带我出去吗?”临进地宫前,许陈然站在门口问道。
赫连止武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笑着摇了摇头。
“别啊,你好歹给个承诺,假的也好,至少我还能掰着手指有个盼头,元宵节、清明节、愚人节,还有三八妇女,六月儿童节,这么多盼头,你好歹给一个呗。”许陈然倚在门口,学着浪|荡人的模样,玩味的看着他。
见赫连止武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她才双手环胸地走到他面前,踮起脚贴到他耳边悄声乐道,“还是说其实你自己也没有盼头?你怕了,你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活着的日子。”
赫连止武袖中的双手死死握成拳,如果她是男人,他早就一拳过去了,可是她偏不是,她是第一个他感兴趣的女人,却偏偏时时讽刺着他,她瞧不起他。
“呵,你不用拿这些话来激朕,若是随便几句话就叫朕生气,那全天下那么多骂我的,我岂不是要被气死?我也没有什么好怕的,胜也好,败也罢,我尚且能够接受,只是你……你拿正义做着幌子来讨伐我,有什么意思呢?是,这次是我先发兵,你便觉得我是侵略
可是你别忘了,那个人,那个你的夫君,他早在八年前,用最令人不耻的方法,灭了你的国家。可是你,你许氏一族,给人暖床的暖床,守边疆的守边疆……”
赫连止武不再说话了,因为他听到砰的一声,沉重的木门就这样被人给关了起来,他正在外面,双手重新舒展开,露出一个胜利的嘲笑。
这世上,谁又好过谁?谁没有犯过错?谁又能堂堂正正保证自己永远正义,人道?那些口口声声高喊公平正义的江湖正派,又有几个是不奸诈,狡猾的?这世界,只有四个字,适者生存。
赫连止武嘴角微微勾起,齐国、大哥,他们没有做到的,将由他来完成,而他和习凉之间,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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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上门,许陈然贴着墙,她的手因为那巨大的震动还在麻着,没有什么知觉,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浑身都在颤抖。地宫里的氧气本来就不比外面,她感觉自己在这一瞬间是窒息的。
时隔这么多年,许陈然以为自己早已忘却,别人再谈起过去齐国时她亦可以平静对待,那些茶楼里话本子讲述的大多是齐国小公主有多可怜,为情所困之云云,纵没有一个人这般血淋淋,直接地挑开外层光鲜的皮肉,一下揭露她腐烂的内骨。
其实许陈然一直都知道,她自己是做不到的,说忘就能忘掉的,那还叫人生吗?她不是害怕,她只是……只是有些反感,就像赫连止武反感她嘲笑突厥贫穷是一个道理,伤疤都是用来遮掩的,断没有人希望被揭开,供人谈乐。
但她的脑海中一直有一个念头,有时候再做梦,梦回齐国,在梦里重来一回,她依旧会那样做,她依旧会请求嫁去大梁,如果这些悲惨的记忆让她刻骨铭心,一直忘不掉的话,那就记着好了……这里面有她和习凉的一部分,或许啊,或许如果没有这一段的话,她和他不会走的这么远。
不断的假设,不断的安慰自己,慢慢的平静下来,许陈然缓缓走到桌边坐下,她从嘴中掏出一张小纸条,从吃完糖人之后就一直压在舌根下面的小纸条,那个“老人”将纸条做进了糖人里。
没错,那个买糖人的老人就是习凉,只需一眼她就认出来是他,天知道当时她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忍住没有尖叫,没有奔到他怀里,只是她做的不好,后来,她还是忍不住哭出来了,哭得特别凶,差一点叫赫连止武起疑心,可是她真的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她真的好想他,从来没有那么想过,想他和她曾经的种种,这一路有过的误会,经历的痛苦与悲伤,在一起的甜蜜,他的温柔。
她展开纸条,上面写着:等我,很快。
泪水再一次滴落,打湿在油纸上,她似乎还能闻到糖精的味道,将上下牙槽都细细舔了一遍,还是可以感受到那钻心的甜。
不等你还能怎么办啊?
许陈然感觉有些好笑,但片刻后她又开始担心,习凉怎么能亲自潜入到突厥来呢?赫连止武那般谨慎假如发现了怎么办?还有,赫连止武就不是说他快要活不过这个年了么?刚刚她看到他是易容的模样,还真的没有看出来他的身体怎么样。
一阵焦躁过后,许陈然站起来,绕着桌子来来回回的转圈,她想着,刚才在街上的时候,她故意透露她怀孕了,只要她的男人相信她,而她现在还是安安稳稳的,习凉一定会放下心来,全力以赴,她相信他一定能提着这口气来这里救她,拿下突厥带她离开。
唉,如果她武功还在该有多好,哪怕回来三成也是好的啊,至少在习凉来的时候她有能力自保,自己去到他身边,不然的话,就算他胜过赫连止武了,她也只能够乖乖当人质,到时候拖累全军。
许陈然暗自提了提气,想要气聚丹田,可是没坚持过一秒她就失败了。这副身子经历了一次时空穿越,再加上本身就是残废,到后来就算是勉强能够走路,那也是断然不可能再恢复武功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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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上,还请你救救依依,看在……看在她也是想要救皇后的份上。”;陆一双腿跪在地上,他的右腿已经按上了假肢,再加上依依天天逼着他喝药,锻炼,现在只要不细细观察,没有知道他其实是个残疾。
习凉摘掉头上的假发,他如今住的地方依旧是上次他同赫连止武谈判的那个酒楼,他细细的将手洗了一遍,指尖上还残留一些黏腻的糖精,他原本就有洁癖,若不是太想许陈然,他也用不着装扮成一个白发苍苍的挑担汉子。
他完全没有听下陆一的话,他的脑海里到现在都是混乱的,而实际上,自从许陈然对他说她怀孕了的时候,他就没有再清醒过。他从她眼中看到了喜悦,他原先不知道她呆在突厥过得怎么样,一直很急,想要尽快见到她。
现在见到了,人好好的活着,她居然又怀了身子,看她的表情,他就知道那一定是他的孩子。
对,是上一次,温泉的那一次,是他要的太狠了。只是没想到才一次就中奖,习凉苦涩的扯了扯嘴角,真不知该庆幸还是沮丧。
等习凉从自己的世界中反应过来,陆一已经跪了有一个时辰了,他眉头皱了皱,看着跪在地上的人。
“朕当初让她不要去,她偏要去,如今你我根本就知道她被关在哪里,陆一,你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朕绝不会浪费手上的资源在这件事上。”
是啊,大战在即,除了击退突厥,救出皇后,其余还有什么事他会去关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