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后半夜,御书房内却依旧是灯火通明,昏黄的光朦朦胧胧印在桌案的人的身上,将他高大的身影拉得冗长。
习凉看着眼前铺展开来的画,灰尘已经被擦干净,撕裂的地方也被小心的黏贴好,可就算修复得再完整的东西,有了裂痕终究是不完整。
这一张,是许陈然失忆的时候他亲手为她作得画,他甚至能清楚的记得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一阵风拂过,将树下那个正憋着笑等着画作的女子的笑容给吹拂开。
呵,那一刻张扬的笑容,带着傲娇跋扈的风姿,他分明是看得痴了。
习凉执起笔,点上丹青,在旁边一张白纸上描摹,将心中的人儿描绘在纸上,可等同样一张画出现时,他并不满意,撕掉重新来过,可往后不管他怎么画,怎么模仿,都没有办法画出最初的神韵。
他只觉得心脏被滚烫的油水烫了一般,火、热焦躁,带着烧焦外皮的麻痒,他只想伸手去挠,将那心给挠得面目全非,一颗心不再是心,而是成了一滩被热水融化了的血水。
“啊”终于再也容忍不住,习凉一阵暴怒,将桌上所有的纸全都揪了,又是一把直接将书桌给掀翻。
外面的小太监听到里面这番动静,吓得腿都软了,直接摊跪在地上,只心里默默祈祷着今夜能早些过去,今夜能早些过去。
墨水摊洒了一地,可习凉的心依旧紧紧颤触着,他极少这般将情绪放在脸上,就是许陈然逃出宫那一次,他亦不过是木着脸屠掉了大半个皇宫的细作,趁着那一次机会,他将各股势力留在宫中的势力一扫而光。
而即便是那样他都没有动容过半分,这也不知是怎么了,明明一切都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偏生就像是风雨欲来前的躁动不安,他只觉得心中浮躁得很,再没了往日的镇定。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宫人已经进来将御书房收拾了干净,门窗全都打开,秋夜的晚风由缓变急,忽的一阵狂风,将屋内站立的玄色身影的衣袍吹起,配着他腰间玉佩的叮当声。
风止,衣袍翘起的一角落下,一切又都恢复于平静。
习凉的心终于随着这风慢慢的平静了下来,他咳嗽了一声,用内力克制住了内心的烦躁,起身打开橱窗,将里面的化作一一拿出来,摊开到桌上。
十几副大大小小的画作,有凭他映像所作,有照真人模样描摹,副副都是栩栩如生,都是他的心尖上至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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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厥老皇帝驾崩,原本大皇子赫连止文继承王位是板上定钉的事儿,却不想,就在一个寒冷无日的清晨,出现了最戏剧化的一幕。
老皇帝病重原是被皇后下毒所致,毒药在皇后宫中搜到,经由太医验证,人证物证确凿,皇后百口莫辩。
传出下毒理由竟是大皇子见王上久病不起却仍旧霸占龙椅,而且一味退缩,拒绝他出兵攻打大梁,因而赫连止文便连同皇后毒害王上。
幸而年妃日日侍奉左右,王上在弥留之际修改圣旨,决心要将王位赐予二皇子,至于大皇子只说要收其兵权,分封边远地区,永不能再入王城,念起战功赫赫,将皇后打入冷宫。
圣旨一下,朝野顿时惊嘘一片,继而议论纷纷,一个上午整个朝堂都炸开了锅。
有人怒起反驳,控告年妃非我族人,手中圣旨必是有假,不能令人信服,再其,大皇子常年在外战争,一心为国,这皇位本就是他的,没有必要要弑父夺位,这一切都是年妃妖言惑众。
此话一出,立时有士兵进入大殿带走其人。
年妃穿一身素白长裙,裙裾随着她的走动,拖曳在金銮殿的红毯之上,缓缓轻柔,可她一出声,一开口,却是掷地有声,“王上亲笔圣旨,玉玺加盖,还有人敢不服,那便是想要叛变,一律当斩。”
所谓巾帼不让须眉,大抵也就是如此,习燕站在朝堂之上,面无表情,皇后奔上来,拼着最后的气力,圆目怒瞠,“你这个贱人……”刚开口,还没来得及再往下说,竟是怒急攻心,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白色的罗裙无端被鲜血沾染,还没到深冬,竟是提前开出了梅花,红色的,斑斑点点,喷薄在习燕的胸前,开得张扬,狰狞,却又是极炫目的艳丽,不可方休。
她轻轻笑了笑,不知是在笑殿下这位将死之人,还是在笑她自己,可终究没什么区别,她们都是输家,皇后输给了那死去的王上,而她则是输给了自己的心,一颗龌龊的见不得光的心。
她叹一口气,目光变得凛然,冰冷的眸子扫过大殿的每一个角落,最后再次冰冷冷的开口,做最后的一次演讲,“本宫自嫁入突厥,到如今整整十年,自问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突厥的事,二皇子天性顽劣,却并不是胸无大志之人,本宫相信,他,未来可以带领起整个突厥,”
“今日,各位朝臣在此见证,本宫愿意以性命担保圣旨。”
字字铿锵有力,说完便是一头撞死在了盘绕金龙的红柱之上,额间的血自美人的脸上一滴滴的坠落在素衣之上,大片大片。在场之人无不震惊得后退,天底下竟有如此刚烈之人,却还是名女子。
年妃这一死震撼了一部分臣子的心,开始有人挂念起二皇子的好,说他也并不是完全的不学无术,听说为了两国的和平,二皇子带领使臣去大梁,一住便是数月,刚刚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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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大皇子带着军队正在往回赶,用不了三日便是要进城了。”袁琪禀报道。
赫连止武腻在小桃的温柔乡中,头枕着她的酥、胸,胸前的环扣掉落,坚硬的胸膛好不遮掩的裸露出来,袁琪低着头,不敢看一眼,面上却是臊得厉害。
赫连止武听到这话,淡淡的点了个头,眼中也看不出喜怒,只慵懒的说了句,“你且出去,没什么重要的事不要进来打扰本王。”
“是。”袁琪心想这若还不算是重要的话,那究竟什么事才算重要呢?不过他也不敢反驳,只能乖乖退下。
待人走后,赫连止武才随手将衣服穿好,却也不急着下床,只搂过一旁的赤果女人,眯着眼将唇送上去,轻轻一吻,而后才叹一口气道,“你说你们那梁帝近些年是不是被女色给迷晕了头脑?既然为了避免战争,想方设法的要将本王送上王位。”
小桃听了只觉得咯噔一声,心下一惊,他这话是何意?可转瞬,她便又恢复了面无表情,只是死鱼一般瞪着一双空洞的眼睛,只道是她知道再多的秘密都是无用,如今她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她什么都做不了,唯一可做的就是保住自己这条破败到令人作恶的命。
见没人应声,赫连止武却也丝毫不急,只是继续自言自语,“这世道要变,却也是平平静静的变,他习凉想要不动一兵一卒就控制住突厥,那本王便要不废吹灰之力统治整个大陆!”
此话一出,带着阴冷的恢宏的气势,让人胸腔没来由一震。
他掐起小桃的下巴,凑近了,低低自喃道,“你说,一个帝王,怎么能够动心呢?”
对啊,一个帝王怎么能够动心呢!
赫连止武再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他这个人行事诡异,看起来越温柔内里却是越狠辣,谁都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就连他身边最接近他的袁琪。
他做的一切都很隐蔽,这么多年,就连他大哥都没能察觉出来,其实这也很简单,他手中没有兵将,自是没有人怀疑他,再加上,他整日里逛青楼,一心只在女人身上,谁还去在乎一个废人。
就是这样,赫连止文对他的监督却也是渐渐松懈了。
“那个人安顿好了吗?”
“回主子,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我们早先在大皇子身边安插的人来报,他的军中已有一部分将领脱离出去,剩下的人虽都是精英,但也实在不足为惧。”
“哦?不足为惧?那等攻城的时候让你一人去抵抗可好?”赫连止武立在一片竹林之中,映着惨淡的月光,枯黄的竹叶随风瑟瑟而落。
“属下知错。”袁琪吓得一身冷汗,他不过是看着胜利在即,随口说了一句。
“脱离出去的大多应当是父皇的旧部,你拿虎符去便可。还跟着大哥的那群人应当都是他的心腹,是要誓死叛逆的,这一不部分人……”赫连止武顿了一顿,忽而露出一个叫人看不懂的微笑,一闪而过,只听他轻轻的说道,“本王可以自己搞定,但也不妨以此再换一个美人过来,那也不错。”
袁琪皱着眉,或许是耳边的风声太大,他听得不太真切,可是也不敢再问,只好低着头等着接下一个任务。
赫连止武双手背立,“你去准备准备,过不了多久应该就有人来邀请本王,到时你可要好好款待。”
袁琪听得一头雾水,只心想自从主子从大梁回来,说话竟是越来越高深莫测了,他生得高大魁梧,自然在头脑方面有了一些欠缺,虽说他跟了赫连止武十几年,办事效率极高,却也是时常猜不透眼前的这个人。
他犹豫了一番,还是冒着被主子罚的风险忍不住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主子,属下还有一事不明,王上怎么几句突然想到要更改圣旨了呢?那皇后岂不是太蠢了,在这最后关键的时刻犯错。”
赫连止武瞪了他一眼,心道蠢人就是蠢人,你不同他用大白话解释清楚,他永远想不起其中的关键。
“蠢货,这不是皇后犯错,这是本王的好母妃‘良心发现’,帮了本王一把。”
袁琪大惊,只睁大一双眼愣愣道,“哦,原来那毒药是贵妃娘娘下的,可是……”他挠了挠头,又碰到了疑惑,“可是,贵妃娘娘和您不是……一向不和的么?怎么会……”
赫连止武不想再多说一句话,一脚踹过去,便离开了,“你个蠢人,回去多吃点核桃补补脑!”
身后的袁琪哎哟一声跌坐到了地上,他本就生得魁梧,这番跌坐在地,想要再起来也算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他站起身,掸了掸屁股上的枯黄树叶,愣在那里,呆呆的,竟一时再无往日冰冷杀手的风范,像一个得不到解答的小孩。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一个局,而这个局的外面还隐藏着一个透明的圈。设局的人看不到,只能等着被这个圈越收越紧,等最后恍然大悟,却已是为时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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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止文的军队并没有完全撤离边疆,在听到探子来报的时候,他自己也是委实下了一跳,他断不会相信自己的母后会做出这等蠢事,而且父皇已经答应他举全国之力攻打大梁的做法。
这其中定是有问题。
赫连止文一掌拍在军中的桌案上,倒刺扎进他的手中,鲜血直流,他却像没有丝毫感应一样,只紧紧拧着眉头,他告诉自己一定要替母后报仇!
“留一半兵力在这里守住边疆,不可再冒然进攻,另一半的人随本王立刻回宫。”
有人犹豫不决,径自问道。“太子,这其中会不会有诈?”
“在使什么诈,王上驾崩是事实,必须回京。”
“可……您带这么多军队回去,不是证实了您……要叛变吗?”
“混账,本王还需要叛变?这王位原本就是我的,何来叛变一说?”赫连止文怒极,拔了一旁的剑就将说话的那人刺死。
却是由不解恨,他不相信这是赫连止武做的,他没有那个能力,况且他体内还种着蛊,根本不可能敢轻举妄动。而如果不是他的话,那……只有那个不要脸的贱、货年妃,多此一举!
赫连止武看着军帐外明亮闪烁的篝火,天空像被裹尸布蒙蔽一般黑压压的,没有一颗星,而远处便是大梁军队驻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