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了?”习凉赶到海棠苑的时候来不及擦去额角的汗水,直接推开众人走到了屋内。
一众太医见皇上驾到,俱都纷纷退开让路,只为许陈然把脉的太医过来禀告,老太医一把年纪,颤颤巍巍的跪下,腿却是不住的抖着,哆哆嗦嗦道,“娘娘……并没有大碍,只……只是暂时昏迷过去,腹中胎儿安好。”
“没有大碍,人怎么会昏过去?”习凉厉声一呵斥,抬脚就让人给踢开,往床前走去。
昨夜里还好好的人,怎么说昏过去就昏过去了呢?他抬头只看了立在床头的小春一眼,那眼神冷的像是下了冰锥子,吓得小春立马跪下,张嘴也不敢替自己辩解,只已经抖成了筛子。
“娘娘今日可是见过什么人?吃过什么东西?”习凉冷着声音问道。
“没,没有,娘娘今天谁都没见,中午只是吃了碗粥,便说又想睡了,睡了大约有半柱香的时间突然称肚子疼,在床上打着滚,奴婢怕是要早产,就去找了太医。”小春说着,又扣着头道,“皇上饶命,都是奴婢照顾不周。”
习凉看向床上褶皱的被单,躺着不醒的人,手掌紧紧握成拳,额头青筋暴出。
“都退下。”
习凉拿了一旁架子上的手巾,沾湿了替许陈然轻轻擦起额头的汗珠,腹中的孩子没事,母体应该也没有事情,可是,小九,你什么时候醒过来?
他替她理了理零散的发髻,心中没来由的起了一阵酸涩,像是刚刚吃了一整颗还没有熟的柠檬,算到了心底。这种感觉说不好,但他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他的血液中剥离,要硬生生的将血和肉分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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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听说皇后昏迷过去了,宫中一时炸开了锅,到现在都没有醒。”
许萧然转过头,今日她穿得是碧霞云纹连珠对孔雀纹锦衣,身后是曳地的长长孔雀纹,头上也是一连佩戴了数支步摇,整个人摇曳华丽,闪闪发光,原本她就不喜欢素色,只是为了模仿许陈然,故而才日日不佩戴任何发饰,年年都是一袭白衣长裙。
如今再也不必多此一举了,习凉爱的是那个人,是叫许陈然的那个人,不管许陈然穿什么他都爱。可她许萧然呢,不过是一字之差,就算扮得再想,就算人人都会不经意误认,可是习凉仍旧能够一眼就将她们分辨,她终究是得不到这个男人的爱,即使她为了他做那样多伤天害理的事。
“呵,昏过去了?可是你做的?”许萧然轻轻笑一声,那声音如起着了皱的溪流,环佩作响。
“不是,皇后那边防守严备,奴婢如今连窃听都困难,更别说下手了。”
“那和着倒是好,这要是一睡不醒了,本宫倒也看看还有谁和我争!”啪的一声,茶杯被砸到了地上,水花溅起,湿了裙裾的一角。
虽然人人都知晓这个贵妃娘娘不得宠,但好在她依旧掌管着整个后宫,再加上手段【狠戾,倒是这后宫除了魏喜,人人都要畏着她几分。
门外守着的小宫女听到内里的声音,自觉就跪了下来,这种威慑竟已是令人胆颤到如斯地步。
许萧然起身,走到绿萝的身边,贴在她的耳边,低着的声音道,“东西拿到了吗?”
“拿到了。”
“好,很好,”许萧然看向前方,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跪在地上的绿萝身形一动不动,内心却不知为何一阵冰冷,经不住瑟缩了一下。
“习凉,九妹,你们防我防得这么严,那我这次不好好做一件大事倒真是对不起你们了。”许萧然突然有跪下,泪流满面的抓住绿萝,哭诉道,“绿萝,你不能背叛我,我就还剩你一个了,当初……当初都怪我被情、爱迷了眼,竟不肯助大哥完成复国梦想,还帮着敌国做事,都怪我,都怪我……”
因为情绪激动,加上许萧然的双手死死抓住绿萝摇晃,她头上的发髻很快就散乱开来,发钗也跟着摇摇欲坠,模样十分的慎人。
绿萝咬牙忍着双臂被掐住的疼痛,只是一声不吭的点点头,“娘娘放心,奴婢永远都不会背叛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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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叶飘零,几番旋转,最后终又回归了泥土里。时间飘零,几番轮回,兜兜转转,竟是又回到了最初。
习凉守在许陈然的床边,一坐便是一下午,他的双眼布满血丝,俊秀的脸上又多添了几分褶痕,可他依旧就坐在床边这样静静的守着,因为他知道,他的小九没有安全感,有时候就算睡着了,她也会突然叫唤他的名字,刚开始他以为是叫他有什么事,应了她之后再问却是没了人声。
后来他才知晓,原来她只是害怕他离开了,想要确定他还在不在,想到这,习凉不由得又是一阵苦笑,明明当初说离开就离开的人是她,可到最后患得患失的却成了她,这到底算不算是因果报应呢?
直到夕阳西下,许陈然才幽幽转醒,她一睁开眼,便发现身边有个人,正用一种深刻眷恋的眼神看着他,那种眼神,她最是熟悉不过,因为曾经她也这样看过他,这是一种爱到深处的释怀。
我爱你,已经爱到不管你是死是活,我都守着你,你生我生,你死我便跟着你去,这便是竟没有任何的畏惧。
八年前,突厥与大梁曾有一场恶战,他陷入荒芜北地,身受重伤,回来后便是整整昏迷了三日不醒,当时她只知道哭,她吓傻了,她从来没想过一个断了胳膊的人还能和她谈笑风生的人怎么说倒下就想倒下了。
饶是医术高明如沈佲城也是无能为力,可到了第四天她便坦然了,她守在他床前,不哭也不闹,只盯着他看,看他飞扬的眉眼,看他坚毅的脸。
如今再见到这种眼神竟是一点都不吃惊,偏还有一种回到过去的错觉。
她想两情相悦大抵便是如此,她很庆幸,庆幸这个男人终究是爱上了她。
尽管后来她恳求父王出兵相救之后,他却倒戈相向,选择在她人生最开心的日子屠了她的国,尽管他将她囚禁在皇宫中,不许她踏出宫门半步。
“怎么这才半晌不见你又是这副颓唐的模样,当初那个云淡风轻,宠辱不惊的自信的人去哪儿了?”许陈然刚醒过来,说话的声音还夹杂着朦胧的呓语,像是最缥缈的云雾,又像是一阵轻柔的秋风。
习凉见她醒过来眼中终于多了一丝波澜,倒也不下去,依旧将她窝在他怀中,只握了她纤纤玉指放在嘴边问道,“你终于醒了,难不难受,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
他说这话,温热的呼吸全都喷洒在陈然的指尖,她只觉得有些苏麻,微微的痒,想缩回手,却是怎么也抽不动,只好悻悻作罢,却披散着一头长发扎到他怀中,像只小猫,来回的蹭着。
糯糯的问道,“我方才是睡着了么?怎么听到一阵嘈杂声,好像有许多人再说话,哦,对了,我还听到了你骂人的声音,特别大。”
“哦?那你可有听到我说什么?”
“这到没有,梦中的话,哪能全都记得清呢,不过,”许陈然坐起来,一本正经的埋怨道,“我睡好好的觉,你训人怎训到我屋里来了?”
“你不记得你先前嚷嚷肚子疼来着?”习凉最爱看她这样吹胡子瞪眼睛的小模样,可爱极了,不禁好笑起来。
许陈然皱着眉想了一会儿,终于是拍着后脑勺叫了起来,“啊,对的,先前我肚子突然一阵翻滚着的搅动,却也不知是为何,疼得我直抽气,后来就记不得了。”说着,她又拉过他的手急切的问道,“怎样?可有什么事?”
“无碍,许是小家伙又开始调皮了。”习凉安慰道。
太医都无法解释的事情,他更是一窍不通,只是人醒过来,孩子也没事,便是最好的,他也顾不得去寻求原因,只是这世间本来就有许多常理无法解释的事情,他也解释不清楚。
俩人都捡着轻松的话题,谁都没有再追根究底,却不想越说气氛越沉重,索性习凉闭了口,只一双眼睛爱抚的看着眼前的人。
许陈然也没有再说话,宣人进来备了晚膳,吃完之后,习凉称还有公务未处理便离开了。她也没拦,毕竟这些事她也帮不上忙,却也不想再给他添麻烦。
“小春,你说孕妇突然肚子剧痛,对肚子里的孩子会有影响吗?”
小春正在收拾碗筷,她想到下午皇上那一眼仿佛要剐人肉的眼神,一时打了个冷颤,说话也有些哆嗦起来,“奴婢……奴婢也不是很清楚,但太医说了您肚子里的胎儿很健康,娘娘您就放心吧,奴婢一定会照顾好您,不让您有任何闪失的。”
噗,许陈然正漱口,差点将水全都喷在了对面的小丫头脸上,她不会让她又任何的闪失?
“好了好了,你下去吧,本娘娘知道小春可厉害了,不会让本娘娘有任何闪失的,”
小春知道陈然实在取笑她,她也知道自己刚刚的话说的有些大了,她自己就一个无权无势的小丫头片子,也不会武功,怎么能保证没有闪失呢?但她很快又想到,自己最起码照顾着娘娘的生活起居膳食,也不是那样无用的。
这样想着心中倒也舒服多了,小春微红着脸退下了。
屋子里的香点的有些浓了,许陈然起身将窗户打开,让凉凉的夜风窜进来,带着一股子花果的香气,可这些并不能让她的心情变好,她面无表情的走到桌前坐下。
一连多日的噩梦再加上莫名其妙的腹痛,她说不好原因,只感觉隐隐不妙。
难道背负太多债孽的人是真的不能获得幸福么?他与她之间背负了太多的人命,杀戮太重,所以现在报应到了她腹中孩子的身上吗?
许陈然轻叹一口气,将头趴在了桌上,眼神中透露着浓烈的委屈,她想到了师父死前对她说的话,因果报应,轮回不爽,世人大多注重结果,不关注当初的因,却不想今日的果皆是由自己当初亲手种下因。
难道这就是现世报?
可万不可报到她的孩子身上,孩子是无辜的,当初去钟南山,那样恶劣的环境她都撑过来了,想要她孩子的命,绝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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