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还气势汹汹,还尖笑不止的人不过片刻便躺倒气绝了,咬舌自尽,得是有多大的想死之心,但凡有一点点不坚定都不会死。许陈然闭了闭眼,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听信她的话,她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是死得其所,就算是不自杀,习凉也不可能留着她的命了。
习凉带着太医赶过来的时候,许陈然已经昏厥过去了,地上留了一滩血,从榻上滴答溅落到光滑的大理石上,习凉走到门口,一个不稳便跌落在了门槛上。
“皇上”“皇上。”一齐声音颤抖着的过来,却全都被他吼开了,“救皇后!”
一盆血水一盆血水的往外倒,又是一盆一盆热水往里端,四五个产婆在屋里哀求着,“娘娘,您倒是用点力啊。”
屋外,习凉一拳砸在梁柱上,震得屋檐的麻雀四下乱窜,他喘着粗气,嘴唇也颤抖着,瞥眼看到两个小太监将许萧然的尸体抬出来,怒急攻心,竟是施了内力,一脚将那尸体踹飞,磨着牙齿道,“切碎了,喂狗。”
一群下人低着头站在后面瑟瑟发抖,倒是有几个见过世面的做无所谓状态,皇宫里的这些事,她们早已是看习惯,没什么大惊小怪。
屋里仍旧没有一点声音,只空留一堆产婆在哭诉,习凉听着愈加烦躁,赤了一双眼,弓着身子在长廊上来回踱步,几次想要夺门而入,但都被太医拦了下来,“皇上,娘娘是早产,身体弱,您切不可在这关键时刻闯进去啊。”
梁时规劝完,默默擦了擦额角的汗,幸得他甫一开始说的是担心娘娘,不是什么女人生孩子血污晦气之类的话,如若不然,估计他也要像刚刚那个女人的尸体一样,被踹飞了出去。
因为许萧然的面容朝下,他倒也没看真切,故而不知道那就是许贵妃。
许陈然于撕裂的疼痛中惊醒,她嘤咛一声,只朦朦胧胧看见身边有许多忙碌的身影,她恍惚记得自己刚刚在同许萧然说话,说着说着,突然许萧然掐住了她的脖子,再然后,许萧然就死了。死了。
“你们……你们在做什么?”
听到床上传来虚弱的声音,产婆哭丧着脸,拍了拍大腿,道“哎哟,皇后娘娘,您终于醒了,您早产了。”
“早产?”许陈然一个愣怔,随后身下密密匝匝的疼痛,撕心裂肺的传达到全身,她紧闭着眼,倒抽一口凉气,终于不受抑制的痛呼出声。
“皇上,皇上,您快听,娘娘醒过来了,是好事啊,娘娘醒过来了,有声音了。”
而此刻,习凉的额头已经沁满了汗珠,当听到许陈然撞到桌角的时候,他的这一口气就没有敢泄下来,生怕自己一个软弱就这样倒下去。他在心中默默祈祷,这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无论男女,他定是疼爱有加,只求一切平平安安。
可终究命运这回事不会因为你的祈祷而有所改变,它该规定的就一定会按照规定来,你打破不了,就算你事先窥得天机更改一刻,在下一刻依旧是要偿还。注定了这个孩子没有福气,来不到这个世界。
一个年长的嬷嬷颤颤巍巍的跪倒在地上,哭得稀里哗啦,“皇上,娘娘体力不够,孩子出不来,老奴已经尽力了,只能保一个。”
这一口气终究是没能提得住,习凉的身子颓然的依靠在刚刚被他砸得摇晃的柱子上,他的嘴十分苍白,有汗珠滚落到上面,像究竟干旱的天地哭出最后一滴泪。“保大人。”
“皇上。”“皇上三思啊。”
不知何时,有高官阶的官员齐齐都赶来跪在海棠苑的地上,大梁正当盛世,皇帝正当壮年,却不肯纳妃还关闭了三年选秀,这后宫多少年才出了这么一息子嗣,实在是,旷古以来闻所未闻的罕事。
这帮大臣也是急得乱了方寸,冒着被砍头的风险,他们是在逼迫梁帝要孩子,这江山怎么能够后继无人。
“陆四!”“你们都是死的吗?谁叫你们放这群人进来的!”习凉猩红着一双眼,他的一双拳头死死拧结着,眉头深切,露出深刻的纹路,额间的青筋隐隐跳动。
“主……主子,他们有令牌……您……没让我拦啊。”陆四说完这句话也是颤抖得感觉世界末日即将要来临,扑通一声同那些大臣一齐跪下了。
习凉转过头,见那老嬷嬷仍旧跪在那里,气得一脚就踹了过去,“朕说保大人,保大人,你聋了吗,还不进去!”
“皇上。”“皇上”底下又是一阵痛心疾首的疾呼。
“皇上,臣等也不欲想要为难皇后娘娘,不过,自打娘娘进宫以来,后宫唯一的柔妃也没了,皇后没有尽到奉劝您纳妃,雨露均沾的责任,亦不守妇德,没有作为皇后的威望。”
“皇上,臣不得不说,皇后乃齐国公主,当初殿上那一剑,臣等看着着实心颤,且不说那场反叛有没有娘娘参与,就是皇上乃金龙之躯,又怎能有一点闪失?”
“皇上,臣等请求重开三年选秀,充实后宫。”
“臣等请求重开三年选秀,充实后宫。”
习凉看着底下一群“不畏生死”的大臣,他双眼紧紧闭着,后脑依靠在柱子上,身上的龙袍不知何时起了褶皱,额前一缕碎发随风扬起,整个人看起来颓废到了极点。
倏而,他再睁开眼,空洞的瞳眶中已有些许朦胧,湿气,他一声冷笑,淡淡的说道,“你们这群人,哪里是将朕当做皇帝,一齐联合起来逼朕,朕若是今日不答应你们,是不是要一齐罢官反抗?”
这一声虽是颓唐,却十足十的带着帝王不容反驳的气度,这一阵威压,总算是令那些王公大臣稍稍闭了嘴,却又是都齐齐叩首道,“臣等罪该万死,求皇上充实后宫。”
自古以来,众臣逼迫帝王的事情屡见不鲜,实在是不足为奇,只不过习凉向来以手段狠辣著称,自打他登基以来,他从来没有遵守过什么先帝祖训、惯例,在他这里,他就是天他就是地,他就是国法。这江山,由他大下来由他守着,自有他的一套守法。
“都退下,朕答应你们便是。”
“皇上英明。”一个大臣带头称赞,身后一群人全都齐齐称赞,好像终于出了一口气,又是一副为获得这一声答应不畏生死的表情。
习凉看着一群人离开的背影,不由冷冷一笑,他调转过头去看跪在地上的陆三,又看了看身后的婢女,陆三立刻明白,随手一挥,尖利的五角铁星便一一划过,来不及呼喊一声,在场所有的下人全都齐齐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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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陈然昏迷了一天一夜,在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夜时分,窗外几声鸟雀的哀鸣,原是廊下没了窝,只能瑟缩在窗台细缝中瑟瑟的叫。一声一声,其声音小的可怜,许陈然却听得真切。
她看着趴在她床头的身影,张了张口,复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里憋了,孩子出生了,她的孩子提前出生了。
“习凉,孩子呢?是男是女?”
习凉从短暂的噩梦中惊醒,抬头对上许陈然虚弱的眸子,不满血丝的双眼不禁一阵瑟缩,他喉结动了动,事先想好的理由全都卡在了喉间,像是被人厄住喉,吐不出一个字来。
“小春,小春,将孩子抱来给我看看。”站在外间的小春听到声音,吓得一个震颤,竟是没有骨气的跪了下去。
原先习凉已经准备好一个婴儿,想要以假乱真,但他知道这不可能忙得过去,血浓于水,是不是自己的孩子怎可能看不出?他站起身,倒了杯温水递到窗前,笑着道,“小九辛苦了,先喝口茶水吧,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
“什么?睡了一天一夜,你怎么能让我在这里睡一天一夜呢?我记得我之前说过这间屋子死了人不能在住的。”她一脸诧异的看着习凉。
习凉愣怔片刻,凌厉的眼光扫过暗处,躲在暗处的陆四一个瑟缩,他苦着脸,心道,她没有说过啊……他想起陆三跟在这位娘娘身边几日就被调去了边疆荒蛮之地,自己如今办事不利……真希望能去看看陆三……他暗暗祈祷。
习凉不知道,就在他眼神撇过去的那一刹那,许陈然已经是泪流满面,温热的泪珠顺着鼻尖滑落到紧紧抿着的嘴唇,又顺着嘴角流落到下颚,这其中难以言喻的疼痛,即便是咬碎了下唇,也无法承受。
习凉再转过身子却见原本坐起来的人又睡了下去,许陈然背对着他,咕哝一声,“又困了,我想再睡一会儿。”
“好,好,你先休息,我不打扰你,我就在屋外守着,你一醒来就叫我可好?”习凉小心翼翼的掖了掖被角,轻声细语间带着讨好却又像是行走在薄冰之上,生怕一个不注意惊动了冰下的睡美人。
“不必,夜深了,你也先回去睡一觉吧。”
听到逐渐远去的脚步声,许陈然才敢将头伸出被子,右手仍旧保持着紧握状态,骨节之处刻着深深一排牙印。
待听到一声细微的关门声,许陈然才敢哭出声音,她张嘴又死死咬住半个拳头,复又松开,开始低低的嘶吼,像一头被困的小兽。她用头撞床前的柱子,在床上翻滚着,和那撕心裂肺的疼痛做着斗争。刚刚有那么一刹那,她真想,真想一头栽进那温暖的怀抱痛哭一场。
骨肉连心这一说,未身在其中者,都难以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