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志然出门,往回走,看皇上刚刚那个样子,定是已经同阿妹圆房了,他得回去再配些药材,他的嘴角几不可闻的露出一抹微笑,看来他们之间的危机大概是解除了,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看来这句话还是有点道理的。
他无奈的摇摇头,唉,往后的日子是又有的忙了。
正想着,走到春回宫,他又听到一阵凄惨的哭泣声,摇摇头,看来他更要忙了……
屋里头是许萧然在教训奴婢,又是那个欢欢。
原本也没什么,自打许陈然这个正宫皇后回来之后,她就收敛了许多,可当她听说这小贱蹄子竟胆敢勾引了许志然,给她用了同她一样的药膏。
啪,又是一巴掌,这次是许萧然亲自上手,以往她做尚宫的时候一直装着柔弱,后来更是被李怀柔不停地欺负,从前她没有还手的机会,现下她做了娘娘,成了人主,亲自教训起人来。
她才知晓,原来看着脚边的人苦苦哀求,那种感觉竟是那样的畅快,可谓是淋漓尽致。她丝毫没有感觉到自己也同样痛苦过,她看脚下的人哀嚎,就好像看到了自己,可尽管如此,她一点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你这个贱人,勾引皇上,又勾引太医,叫你犯贱,叫你犯贱。”许萧然连扇了欢欢几个巴掌,手心有些微红,她皱眉,喊道,“绿萝,将本宫的鞭子拿来。”
七尺银鞭,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欢欢看见,吓得魂飞魄散,眼中满是惊恐,她一手捂着侧脸脸,一手撑在地上,两条腿不停地往后缩,可后面就是柱子,她又能逃到哪里去?
而再看许萧然这种魔怔模样,显然是将她当做许陈然了,她拿她出气,她再不是曾经地许萧然,自从陈然回来。
“啪,啪,啪啪啪。”
几鞭子下去,欢欢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她的手腕上,脚踝处,到处都是鞭痕,呈现出紫红色,看起来特别的狰狞。
“娘娘,让奴婢把她拖下去吧,再打就要出人命了。”绿萝双手抱拳请示。
“怎么,本宫处死一个贱婢都不可以?”许萧然刚刚用了力气,此刻说话还有些微喘,但她知道,这后宫现在又不是她独大,死了个人不要紧,这要是传出去,传到皇上那去……哼,皇上?传到那里去才好,自从他上次划伤她,就再也没来找过她。
想想就生气,她将鞭子丢在地上,转身独自去屏风后面,仰头就倒在丝滑的云锦被子上,泪水顺着眼角流进耳朵里,印在被子上。
绿萝将欢欢扶出来,她沉冷着脸,对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欢欢说,“若是不想死,就想办法离开这里,皇后回来了。”
她眉头紧紧皱着,自家主子显然没有了从前的冷静头脑,再这样下去,定是要出事,她有点担心,首要还是叫这小宫女离开吧,不然总在眼皮子底下,她迟早会被打死。
欢欢撑着最后一口气回到住处,推开门就又倒在了地上,小桃正在缝衣服,看到这副场景,着实吓了一大跳,赶忙上来扶人,“欢欢,欢欢,你怎么了?这怎么满身是伤?”
其实今天应该是小桃去值班,但是许妃亲自召见欢欢,小桃大概就猜出来恐怕是凶多吉少。坐在这里缝衣服,针都扎了好几次手。
小桃将欢欢扶到床上去,看到她的衣服上有血迹,扯开腰带,吓得往后连退了好几步,她的肚子上连着被抽出三道深红的血痕。
“呜呜呜……”小桃顿时就留舍不得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破口大骂,“天天打人,天天打人,这搁疯婆娘,是非要将人打死才肯罢休么?活该得不到皇上宠爱!”
“小桃,别说了。”欢欢的眉头紧皱,脸色惨白,她的额间沁满了汗水,说完这句话就昏过去了。
“欢欢,欢欢,你醒醒。”小桃摸了摸她的额头,这都发高烧了,怎么办是好?
小桃立刻就想到了许太医,按理说宫里像她们这种级别低的小宫女是没有资格去太医院拿药的,更别说请太医看一看,就连那些在主子身边得宠的宫女也是要拿钱去买的。可她一个低级宫女,又得了这么个主子,不受责罚就算是万幸,哪里还能指望得赏?根本就没有几个钱。
但她想,几日前,许太医就亲自来给欢欢看过伤,说不定他是个大好人,她去求取他,他便也就答应了呢?
想到做到,为防万一,小桃将两人这么多年积攒的所有积蓄都带在了身上,平时欢欢对小桃很好,刚进宫那会儿,欢欢一直很照顾她,有时候还帮她顶罪领罚,如今欢欢半边脸又毁了,她绝不能坐视不管,她要请许太医用最好的药,不仅是要帮她退烧,更要替她修复容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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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桃去到太医院的时候,许志然正在埋头写药方,阳光的余晖找到他脸上,是他整个人都显得柔和起来,小桃不禁一愣,这样看起来,这个往日不苟言笑的太医还是挺……
她摇摇头,这关键时刻想什么呢?欢欢还等着你救命。
她扯了个幌子,说许妃娘娘让她过来拿药,就进了院子,冲到跟前就是扑通一跪,她是个急性子,又比较单纯,当下就哭着求道,“许太医,你快去救救欢欢吧,她……她要不行了。”
“姑娘,你快起来,欢欢?她怎么了?”许志然被这突然一跪吓了一大跳,他站起来要将小桃拉起来。
欢欢?欢欢是谁?面前的这个小宫女看着有些眼熟,他一时间想不起来,但他联想到刚刚在春回宫门口听到的哭叫声,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肯定是他七妹又发疯了!
“我跟你去,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进去拿药箱。”
小桃听了赶忙将眼泪抹去,乖乖等着,她叹了一口气,欢欢算是得救了。
许志然想到许萧然这次肯定下手更重,但当他看到那一幕的时候,心还是忍不住跟着瑟缩了一下,床上的少女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泪珠,他上前去探她的头,听她一直在叫“娘,娘,别走。”
看来这都烧的呓语了,他叹一口气,又去看她脸上,身上的伤,“姑娘,得罪了。”他轻轻将她的衣服掀开,紧跟着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要是再晚会儿,过了近日,这么冷的天,估计……这条命就没了。
他开了些药,又给她施了几针。转过头,见小桃拿着药单一脸为难。
忽然才想起来,他开的药都是最昂贵的,因为她这个伤必须用最好的药,还要带有疗养的药效。他从怀里掏出一包银两递给小桃,小桃见了忙往后缩,“我……我不要,您已经帮了我们这么多了,我都没有给您钱,怎么还能要您的银两呢。”
尽管她特别渴望得到这笔钱,这样欢欢就有的救了,但她绝对不能再要恩人的钱,她们已经欠他够多的了,要是欢欢醒来知道肯定会怪她的。
“你拿着吧,这笔钱是救命用的,放在我这儿也是用来买书用,到底是书重要还是人命重要?赶紧拿着。”许志然将钱袋塞到小桃手中,又嘱咐道,“三日后,她的高烧要是还是退不下去的话,你就直接来太医院找我。”
小桃点点头,许志然又叹一口气,他想着,原来这就是命,以前他贵为皇子,自是看不到宫中这一番场面,如今他也成了人下奴,进不知道原来这皇宫还藏着许许多多肮脏不堪的东西。
人终究生来就不是平等的,有些人生来就是要当官当帝王,当人上人,而有些人,就好比小桃欢欢,生来就是给这些人做奴做婢。但他想,生命那么长,一切都没有定数,就好比他,从皇子到人奴,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上等人何必要为难下等人?他真的搞不懂许萧然是怎么想的,之前她被李怀柔欺负的时候,他还觉得有些心疼,愧疚,觉得自己这个做哥哥的没什么用,可如今,他觉得,那简直就是活该。
他为自己有这样的妹妹而觉得可耻。
他决定要帮助这对可怜的小宫女,“你找个机会偷偷去找皇后娘娘,就说是我说的,请她收下你们,这样你们就有人庇护了。”
他替她们指出一条活路,小桃听了又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谢谢大人,谢谢大人,您的大恩大德,小桃真的无以为报。”
她实在想不到什么可报答的,只又说道,“小桃没什么能力,但若您往后但凡有什么需要用得上小桃的地方,小桃赴汤蹈火,绝不推辞。”
话,都是烂掉牙得到老话。心,却是,实实在在的一颗心。
“我也帮不到你们什么,尽力而已,你且记住,不论是谁,不论贵贱,人命总是最贵重的,没有什么比活下去更放不下。”他说完这句话就径直离开了。
而小桃还跪在那儿,久久没有起来,没有言语,她愣住了,从来都是说她们是贱命,死不足惜,不值钱,这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说,不论贵贱,人命都是最贵重。第一次有人告诉她,原来她们的命也是贵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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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欢欢醒来真的已经是三日后了,许志然的药很好用,前两日欢欢就退了烧,这几天一直都是小桃在当差,偶尔她也会受到些惩罚。
所以,当欢欢看到小桃红肿的脸颊与眼睛时,不禁一瞬间也红了鼻头,她想起昏迷之前绿萝对她说的话,如若她们再不逃,早晚有一天要将命送在春回宫。
“我有话对你说。””我有话对你说。“两个人同时开口。
“你先说”“你先说。”
还是欢欢先破涕而笑了,“这怎么两人都想到一起了呢?还是我先说吧。”
小桃咧了下臃肿的侧脸,点点头。
“我们逃跑吧,顺着了冷宫后面的那条河,一直游,可以通向宫外。”
“不可能,”小桃惊诧的摇摇头,“且不说如今是寒冷的二月,你这伤寒刚好,那河有多深,你不是不知道,先前皇宫遭受大屠杀,好多尸体都被抛进了那条河,现在那条河连着那块废墟都成了禁地,听说有宫女从那儿过就遇见过鬼。”
“遇见鬼,被冻死,同样是死,难道要在这里坐以待毙,等死么?”欢欢皱着眉头,她不是不知道有多艰难,要是被皇宫的侍卫发现,也肯定是必死无疑,可怎么办呢?命掌握在自己手中,只要是有百分之一的机会,她都愿意去尝试。
宫外就是一片自由,她想回家,她想去找娘,她娘是青楼的,她要将积攒下来的钱全都拿出来将她娘给赎出来。
“欢欢,你听我说,”小桃将有些激动的欢欢按回床上,才冷静的说道,“我有个更好的法子,我们去求皇后娘娘,原本我们就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小宫女,而且娘娘为人比许妃要宽厚很多,我们去求她,她绝不会坐视不理,说不定还会去将那凶恶的许妃好好教训一顿呢。”
欢欢听了顿觉得这方法行的通,眉头绽开,她终于露出了欢笑,伸手推了一把小桃,“还是你古灵精怪,鬼点子多,不过我们去世求情,可不是去告状,你不知道,那许妃是皇后的七姐呢,你以为她会为了我们这种最低贱的下人出头?她能肯收留我们就是最大的万幸了。”
“嗯嗯,我差点忘了,还是欢欢的脑子更好好使些。”嘻。
小桃没有告诉她这是许太医给出个主意,许太医对她说的那些话,她也都没说。多多少少有些小私心吧,她觉得那些话是许太医对她一个人说的,她不想告诉别人。
虽然欢欢不是别人。
两个小丫头想到了活路,顿时是雷雨过后见彩虹了。小桃蹦蹦跳跳的去外面打水,要给欢欢洗脸,终究还是没长大的小孩,天真的让人有点心疼。她们自以为自己的想法都通顺,可若是前方的路能被她们想得通顺,这就不叫做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