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稍微暖和些了,风也跟着变得柔和,许陈然又从凤栖宫搬到了海棠苑,她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看着墙角边零零散散的米分白色的花瓣,海棠花绽放了,这是她在皇宫中的第二个春天。
恍恍惚惚之间,她好像又重新回到了去年那时候,一脸单纯,透着些小傲娇任性,带着来自21世纪的自信,以为可以闯荡皇宫,一路开个金手指,玩转这天下。可她摸了摸胸口,这里的伤已经好了,疤痕却怎么都去不掉了,至今呼吸都还带着浅浅的疼痛。
而现在她莫名其妙重又获得了皇上的恩宠,她自己都觉得奇怪,她将一切都同他坦白了,她告诉他早在他亲吻许萧然的那夜她就恢复了记忆,往后的一切,都是她在演戏,都是她在作弄他。
可是这个男人倒好,非但不生气不愤怒,反而还有些兴奋的对她说,“小九,没想到你那么早就爱上我了。”
爱你?去死吧你,多大脸。
一切都好像正在慢慢脱离轨道,不受控制。
或许,为什么她不能凭着感觉走下去呢?陈然看了看院子外的两个侍卫,要怎么凭感觉走?他还把你当做囚徒呢。
可是都已经这样了,习凉为何还要对她百般宠爱,对她百般讨好?她要回海棠苑也答应她,前段日子还往这里使劲搬东西,她差点以为他要将整个乾清宫都搬到这儿来了。
陈然闭着眼,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以往他若是来了情致,都是直接就将她扑到了的,从来不会问问她的感受,而因为他技术还不错,她基本上都是半推半就从了的,可最近,他总是将她撩到脸红眼迷离,都快要给了他,却在最后关头怎么都不进去。
害得她握着他那里,担心他是不是不行了?可那里明明还和以前一样高高壮壮啊。
她睁开眼睛,摇摇头,轻轻拍了拍脸颊,怎么在大白天想到这事上来?她无奈的笑笑,后又忍不住想,或许这是时下最流行的床、事流程?不行,改天她得去问问杨柳。
说起杨柳,如今她重又变回大闲人一个,又没有人陪她说话,真真是要发霉。上挑着妖娆的眉,轻轻蹙着,好歹也要给她圈大一点地方吧,连御花园都不许去,这是要将她憋死么?
他到底在害怕什么?害怕她逃跑,还是怕她走到那条鹅卵石铺就的小道,忆起往事?
陈然捻一颗能酸死人的山楂,因为这里没有现代那种制成的山楂片,而这时节山里红都还是青青瑟瑟的小果子一枚。若是放在以前,她是绝对不会碰的,但现下也不知怎么了,就是想吃,让御膳房做了许多小零食,唯独喜爱这浇灌了糖精的半生不熟的小山楂。
心中的想法又转了个弯,“呕,呕,”口中刚刚嚼碎的山楂全都被她吐了出来,连带着反胃上来的酸水。
有人从后面轻轻拍她的背,她调转过头,果不其然,是那个男人,今日他穿的是一袭皇袍,金黄色的全身,将他整个人凸显得熠熠生辉,胸口的金丝磐龙,张牙舞爪,栩栩如生。
他弯着腰,声音似压抑在喉间,透着小心翼翼,“好点没?”
她对上他的目光,那里面好像有破冰之后的河水,潺潺流淌,好像有夜空中的千万繁星,闪闪发光,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自己掉进了河里,掉进了星空,沉浸在其中。
但那也只不过是瞬间,她立刻反应过来,站起身,声音还有一些刚刚吐过的沙哑,“嗯,刚刚吃多了那玩意儿,可能有些反胃了。”
他将她的手反握在手中,大手包裹着她柔弱无骨的小手,来来回回抚摸,用他手中厚厚一层的茧子磨着她,从背后将她搂到怀中,嘴角情不自禁都露出微笑,谁晓得他笑什么?
“朕今日忙些,你怎么都不去找我?”找你?拜托,曾经去找你粘着你,那都是为了偷军情来着,现下我都不想理你,找你作甚?
陈然深刻怀疑这个习凉是假冒的,不然就是吃错药了?
她挣了挣,他抱得太紧,没有挣脱开,她也就放弃了,左右现在她是鱼肉,随人宰割。
她没有动,许久许久之后,男人才俯身,将她的身子调转过来,在她紧紧抿着的唇瓣上落下一吻,如同品酒,浅尝辄止,却又缱绻绵绵,不舍离开。
“不是很忙?我看你分明是想要偷懒,拜托,别拿我当幌子。”她的唇被亲得微微泛红,眼神也有些迷离,开口说出的话却依旧是嗤怪,埋怨。
习凉笑笑,“你说话真够叫人伤心的,我于百忙中抽空过来看你,你却说这样的话,是想叫我这心伤死么?”
陈然捥他一眼,骂了声,“不要脸。”
既然他现在想要宠着她,那她就没道理不好好享受,虐他一把。她颐指气使地唤他再去前头将果盘拿来给她。
习凉也不生气,乖乖去了前厅,下人们站在角落,纷纷低垂着头,自动屏蔽眼前这一切,今日皇上做的事,说的话,他们通通没看见,没听到。只不过,话说,这梁帝原是个宠妻奴啊……
果盘拿过来,依旧是看着就能酸倒一整排牙齿的山楂,可走到床边,习凉将果盘放到一边,低头去看近在眼前的面庞,此刻的她乖巧安静,小小的一张嘴微微抿着,她闭着眼,已经睡着了。
平稳的呼吸声传来,几不可闻,他看着这姣好的容颜,一时有些看痴了,只深深凝视着。
这个做一切事情都随自己心情,自以为是的傲娇小女子,原就是他命里的一个劫数,如今他遇到了,同她交缠在一起,虽说错综复杂,还有许许多多的坎坷,可他一点都没有想过要度过这个劫。
只愿,他的劫,能伴他这一生还有下一世,他要同她纠缠在一起,捆绑在一起,远不止这一朝一夕。他要她为他生孩子,男的女的,远不止这一胎。
他在洁白的额头,如蜻蜓点水般落下轻轻一吻。“这江山连着我,都是你的,你什么都不用做,你的子民你的国,我替你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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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陈然醒过来的时候,太阳都已经下山了,天边尽头一片橘红,看起来极其绚丽,却又显得有些狰狞。
她睡了整整一个下午,再起来,头有些晕,她轻轻按了按太阳穴,她已经记不得习凉是什么时候走的了,她自己都觉得纳闷,最近怎么如此嗜睡?从前都是早上爱睡,现下是连下午都不放过了。
她起身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又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宫女全都在外间候着,她不喜欢有人伺候,更不喜欢自己睡觉的时候有人看着。不管再小的事情,她都亲力亲为,她想着,自己本来就闲的头上要长草,这要是什么事都被人抢着去做了,她还不如躺在床上永远都不醒来。
晚间吃了饭,陈然本想出门走走,舒展一下筋骨,却是没想到来了位不速之客。
许陈然被人捂着嘴,重又进了屋内,幸好天已经黑下来,下人都没看见。
“没想到,你倒是挺厉害啊,这外头一层一层士兵守着,你还能进的来。”陈然掰开身后人的手,见到眼前是刘酆,眼中吃惊之余,心里有些害怕,但嘴上仍旧装作不在意。
她知道那场宫变里刘酆并没有参与,但习凉定是知道他是主谋,却也不知习凉是怎么想的,竟只是扯了李丞相与他的职,叫他们回乡劳务。
她不知道的是,习凉暗中派人监管这他们,不许他们踏入京城半步。这算是比死亡更沉重的惩罚,活在世上的人,仅仅保住一条命,一下从人上人摔倒泥土里,翻滚着的,都是一颗随时要去死的心。
这次刘酆能得幸溜出来,纯属巧合,暗卫一夜之间被调走许多,他这才得了空子钻出来。
现下,陈然瞄了眼眼前穿着太监服的刘酆,有些怕,她知道他没有武功,但如今她亦是个弱女子,宫变那日她的参与了的,为何她没死?还有李怀柔为何无端被火烧死?
她害怕他质问她,她根本就不知道原因,李怀柔的死与她无关,再说当时她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怎么可能会有闲情逸致去找凶手?一件脸皇上,她爹娘都没有追究的事。
“许陈然,你少废话,你告诉我,阿柔在哪里?”他锁着她的喉,面目有些狰狞。
她眉头皱着,在思考如果她现在叫人,那些没有用的蠢侍卫能否在他卡死她之前赶进来?好吧,她不敢将命交到旁人手中。
“你先放开我,你听我说,咳咳……她真的已经死了,咳咳咳……不信,我带你去看她的坟墓,对了她不是被李丞相带走了吗?难道你没有看到?”
刘酆听到她都这样说,瞬间整张脸面如死灰,他松开手,许陈然立刻就摔在了地上,跌了个大跟头,原本也没什么,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明明该屁股疼的,肚子却是先疼了起来。
她隐忍着站起来,坐到一边的桌子上,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意气风发,如今却是沧桑潦倒的男人,他低着头,像是在寻找什么,口中一直呢喃着,“不可能,在哪,你在哪?”
小腹一阵翻滚绞痛,陈然的脸色有些苍白,她咬着牙,此刻倒是不怎么害怕眼前这个人,一定程度上,她其实是有些羡慕李怀柔的,至少,有这么个男人肯为了你的梦去拼搏,肯为了你疯魔伤心流泪。
可说到底,他最后还是临阵脱逃了,他怕死,留着他的女人在宫中。是他间接害死了她,失败后,他明知道她的下场会是什么,他却没能来救她出去。
是的,流泪,他的眼泪不停的往下落,从浑浊的眼眶里,滴落到地上,混进灰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