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谦虚了。”赫连止武一眼望进许陈然的眸中，那神情中掩盖着赞赏或是其他东西，她不知道，很复杂，她突然有些看不懂了。
许陈然微微颔首，朝后悄悄退了半步，先前她猜测这个人只是个不学无术的好色公子，此刻她不得不重视起这个人来，这个人绝非她想得那么简单，他很会演，他想要她见到他的哪一面，她就只能见到哪一面。
“你们两个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快退下，在这里碍着二皇子的心情。”许陈然突然朝赫连止武后面的两个小宫女呵斥一番。
“是，奴婢这就离开。”小桃心里原本就有些不快，如果不是皇后娘娘贬她们去浣衣局，欢欢……欢欢也不至于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但正因为这样，她才有机会接近许太医，她一时想不明白，该感谢娘娘还该恨她。
带着复杂的思绪，她推着轮椅，带欢欢离开了。
许陈然眼看着欢欢走远，才回过神来同赫连止武说话，她以往在人面前都是个傲慢不懂规矩的模样，如今俩人真的冰释前嫌了，她就不能在外人面前给习凉丢了面子去。
陈然在脑海中想了一下平时许萧然说话的模样，才微微露出一个看似温婉的笑容，同他打起官腔，“二皇子远道而来，陈然至今才知晓，早先没有去拜访，着实过意不去，如若不嫌，二皇子可愿意去小苑一坐？”
原本就是客套话，她以为他肯定会拒绝，毕竟她一个女人，还是怀孕的女人，他从她这里得不到任何东西。
可她却没想到对面这个高高瘦瘦的男子竟然不按常理出牌，她看着他在对面认认真真思考起来。
赫连止武想得是原来她叫陈然，陈然，是他听过最好听的名字。他来时在京城的茶楼里就听过当今皇上与陈皇后的悲剧爱情史，说的凄凄惨惨，真真假假他不知道，但就看如今这个架势，她都怀孕了，应该很幸福吧。
“那……本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赫连止武一双狭长眼看向她，眸中带笑，他在逗弄她，他知道她不让他去。
许陈然尽管心中多有不愿，但奈何说出去的话正如泼出去的水，她没有办法，只能咬牙认命，在前面带路。
可赫连止武偏偏几步就跟上她的步伐，在她耳边云淡风轻的说道，“听闻娘娘原本是齐国的九公主，记得那时齐国繁盛之时，本王随父皇也多有去探望过，怎对娘娘您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看向她，眸中带着探究，这陈皇后看起来神神秘秘，当年断代花一事他也有所耳闻，只听说齐国最小的公主出生那日，国君大赦天下，摆宴三日，却不知后来又处于什么原因，这位小公主突然被送走，再也没有回过京城。
回想起往事，触碰到伤疤，许陈然心中悲伤，却还得忍着，苦笑着回答，“那都是前尘往事，因为本宫从小就随高人学艺，很少回宫，故而世人多不记得我这个小公主。”
“原来如此，”赫连止武收回探究的眼神，将目光看向前方，又状似不经意的问道，“本王……听说，娘娘出嫁到大梁那日，齐国国破了？”
一个惊天霹雳，许陈然的脚下被深深辟出一个大口子，横亘在她与这座皇宫之间，浩大而不可跨越，她定住脚步，不敢再往前一步，伤疤被彻底揭开，没有一点防备，突然之间，她的眼中闪过狠戾咒怨，翻着丝丝血光。
可就在这时，好像有一个温和低沉的声音回荡在她耳边，轻飘飘的，她又恢复过来，曾经的噩梦早就成为曾经，如今她是大梁的皇后，她是大梁的人，这世上再没有齐国，也没有齐国人。
她站在那里，坦荡荡的看着赫连止武，答道，“国家之衰败乃历史之必然，想必二皇子比本宫更了解这一点，当年齐国已经繁盛了五十多个年头，早已到了强弩之末，因边疆多年无人看守，士兵多懒惰颓废，朝中大臣更是整日窝在府中逗鸟赏花，没有半分作为。只依赖地势与巫术而存活的国家有一天要坍塌，这是必然。”
许陈然一口气吐露出这么多年来自己的看法，倒也没什么可紧张的了，顿时觉得自己轻松许多，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倏地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慢悠悠道，“八年前，大陆一分为三，齐国原本就国土小，人口少，剩下两个大国便是大梁与突厥，本宫记得当年突厥可是在这个大陆上称霸的，周边诸多小国都是以你们突厥马首是瞻，而如今……”
许陈然没再说话了，只是轻飘飘地看了一眼赫连止武，嘴角的嘲讽不言而喻。
赫连止武依旧迈着缓慢的步子配合旁边的人，白杨飞絮从他的头上飘过，只有他知道现下他心中是什么滋味，一方面他对这个能够放下亡国仇恨，三言两语就道破一个国家弊端的女子很敬佩；另一方面，他为这个女人口无遮拦，道出他的痛处而愤怒。
他用余光瞥了一眼旁边的人，他自己都没能想到，这个初初见面，说话还不超过十句的女人在短短一个时辰不到时间内就能叫他既爱又恨，第一次这个小小的女人刷新了他对女人的看法。
曾经他的世界观当中，女人，就等于床上用品。
“咳咳……咳，娘娘说的是，本王受教了。”
许陈然诧异的看向他，正好对上他的眼睛，她立刻低下头，心口有些不平静的跳动，这到底是个什么人？难道他看不出她的嘲讽么？还一点不生气的笑？她今天算是遇到了，一个比她还没心没肺的人！
赫连止武没有再问话，许陈然也没有主动挑起话题，俩人就这样一路无言走到海棠苑的门口。
赫连止武又愣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一圈不知是什么树的枝条嵌成的篱笆，上面还有几多小红花，耀武扬威的立在枝头，里面的屋子也是不过几十平米大的地方，这是哪儿？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地方，一不小心出了宫来到乡下了？这就是堂堂一国皇后住的地方？
“你这是被皇上冷落了？”几乎是脱口而出，赫连止武呆滞在门外，久久没有上前一步。
许陈然愤懑看他一眼，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皇上至今连个女儿都没有，她这又是怀着孕的，还能受冷落，他是刚刚将脑子忘在外太空了吧。
许陈然没有理他，径自走进去，先是有他调戏小宫女，又是有他揭她伤疤，她要是再能对他客客气气，那他大概会更加蹬鼻子上脸。
赫连止武反应过来，最终还是迈着不可置信的步子跟了进来。
“二皇子说笑，本宫怀胎三月有余，喜欢清静自然，便央着皇上搬到了这里，靠近后花园，太医说多呼吸新鲜空气对胎儿好。”许陈然到底还是解释了一句，她命小春下去奉茶，自己则懒散的望院中小亭的石凳上一坐，右手虚虚支撑着脖子。
赫连止武见到这副模样，心口又是一颤，美人到底是美人，不管什么姿势，就连大着肚子都能想象出她怀孕前的妖娆身姿，他的眼光迷离起来，定定站在那里看着她，以火热的目光。
许陈然察觉到了，但她并没有抬头，对这种好色之徒，她是深恶痛绝，曾经她同习凉一起去晋阳城城南边的一个小镇呆过一段时间，那时他“手臂上的伤还没有好”，遇到一群流氓地痞，要调戏她，虽然这么一点人在她眼中根本不算什么。
但那一次她是真的被恶心到了，以至于至今都忘不了，她还清楚记得，那天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其中一个地痞满口大黄牙朝她流露出猥琐的笑，嘴角还流着口水，当时她就忍不住想要一个剑柄敲晕这个变态。
偏偏习凉拉住她，说要给他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
只是后来到至今，她一直痛恨这些好色之徒，采花贼，曾经见到一个她砍一个，如今……她没了武功，再一次轮到自己被人这样色眯眯的看着，她按捺住心头的恶心，强忍着。
直到，小春将新泡好的两杯茶端上来，赫连止武才幽幽回过神来，他上前坐在许陈然的对面，借着品茶的空档，直勾勾的盯着她看，将好色进行到底。
许陈然实在是受不了了，她想她刚刚真的是高估他了，这不过就是个贪图美色的小人，哪里会是深藏不露高手，她不耐烦，但表面上还是缓和着脸色，委婉的说道，“二皇子这样盯着本宫看什么？难道本宫脸上有东西？”
许陈然装模作样的用手摸了摸脸颊，赫连止武见自己被看人被发现，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大胆的问他，以他这么多天与大梁女子“相处”的经验，这里的女人不都应该是唯唯诺诺，不敢和男人说一句话的么？
怎到她这里竟敢如此大喇喇的问出来？他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却同样大着胆子回道，“没有，本王是看娘娘这般天资貌美，一时鬼迷心窍看呆了，忘记一开眼睛，还望娘娘恕罪。”
新烧开的茶有些烫嘴，许陈然也没有急着去喝，只是有一下没一下的用茶盖扇着茶水，她低着头，露出一截白瓷一样的后颈，叫人瞧不清楚她究竟在想什么，只听她声音更加柔软，其中还透着些妩媚。
“哦，是么？本宫没有去过突厥，不知道二皇子那边的女人都长什么样呢？怕是比本宫要美丽上千倍万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