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鸿祯在勤政殿昏倒之后就被妥善转移到了太极殿寝宫里安置,休息,养病。他的寝殿周围都被禁军环绕,除了周太医和大长公主,其他人一概不准出入。穆丛澜也压根没有那个兴趣去探望穆鸿祯,她现在更担心的是弟弟。
她敢打赌现在穆正诚肯定已经吓得要死,不是因为他胆子小,只是因为他小小年纪,不得不想很多。
而且对于安慰弟弟这件事,穆丛澜可一点儿也不想指望穆丛臻。
因此在得到太极殿被封的消息之后,穆丛澜马上就摆驾去了东宫。
有趣的是东宫的宫人们一看到穆丛澜就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穆丛澜快步走进学堂里,两个小小的男孩身影背对着穆丛澜坐在书桌前,太傅还在念叨着课本上的长篇大论。
穆丛澜突然觉得穆正诚瘦弱的背影特别让人心疼。
“太傅,”穆丛澜大步走进学堂说,“能让他俩歇一会儿么?”
“谁让你进来的?”太傅皱起眉头问,“给太子授课过程中怎可被随意打断?”
“但是他现在不适合念书。”穆丛澜仍坚持道,“他需要休息。”
“没有我的准许,他们都不准离开!”
然后穆正诚吸了吸鼻子,脸上竟然滑下了泪珠。
“你怎么了?”穆丛澜赶忙蹲下问,穆正诚只是摇着头擦着眼泪不说话。
“来,跟我走。”穆丛澜拉起他的手就将他拽了起来,太傅只说了句“等一下”,穆从澜就将人从座位上拉起来,往屋里走。
“姐姐,”穆正诚边吸鼻子边说,“能带我去找父皇吗?我听说他昏倒了。”
穆丛澜只好转身又蹲下来,扶着弟弟的双臂说:“不是姐姐不让你去,是情况的确不允许,父皇也是为了你好才选择待在寝宫不出来的,你不能枉费了他一番好心。”
“大姐也是这么说的,”穆正诚眼睛里突然染上了陌生的阴沉情绪,“二姐,你真的和大姐一样吗?”
穆丛澜张了张嘴,突然无法直面穆正诚炯炯的双眼,只能垂下头去。
“二姐?如果你坚持这样说,那我就自己去找父皇。”
穆正诚说完绕开穆丛澜就要往外走。
“站住!”
穆丛澜一声吼,穆正诚浑身一抖,真站住了。
穆丛澜叹了口气,又站到他跟前来蹲了下来。
“好,我跟你说实话,”穆丛澜叹口气说,“父皇的病容易传染,也是这病导致他性情突变,越发荒唐,且伤腿无法愈合的原因。听说了这些你还想去?”
“想。”穆正诚点头。
“穆正诚!你以为自己还是个孩子吗!”穆丛澜突然拔高声调吼道,“你的肩上担着一国万家!你要是扔了这国这家当然可以去,可惜你没有选择!”
穆正诚瞪圆了眼咬紧了嘴唇,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儿。
他越是强忍着,那小表情就越委屈,穆丛澜看在眼里怎可能不心疼,片刻后她终于忍不住伸手将弟弟抱进怀中。
他也很快是个没爹的孩子了。
对穆正诚来说,穆鸿祯是个好父亲吧。
对于皇姐突然的举动,穆正诚也是有些莫名,接着他就听见穆丛澜在她耳边用颤抖的声线说了三个字:
“对不起。”
“二姐,你为什么道歉啊?”穆正诚站直了身子问,穆丛澜看着他的眼睛,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说:“刚才姐姐凶了点,你别放在心上。”
穆正诚又咬了咬牙,低头说:“二姐是为我好。”
“你别想着别人为你好,对自己好才是最靠谱的。”穆丛澜拍拍他的肩说,“你好好听话,父皇就好得快,好的快了,你自然也能快些见到他,到时候你们两个都身强体壮的再见,难道不是更好吗?”
穆正诚又沉默了一会儿,仍旧是低着头说了:“二姐,你果然在骗我。”
“这……这怎么说呢?”
然后穆正诚才抬起头,咬着嘴唇说:“父皇永远也好不了了,我知道的。”
说完他就抽身离开穆丛澜,转身快步跑开了。
穆丛澜有些惊愕地看着他快步跑开的背影,面色纠结地站了起来。
这孩子一点儿也不像她想的那样稚嫩。
甚至可以确定,他这是早慧了。也许他还不能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但通过观言察色,稍作推想,可能就猜到了事实的大半了吧。
自己再也不能把她当不懂事的小孩看了。
眼下她就算追上去说再多也无用,穆丛澜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东宫,摆驾回去。
接下来的这几日里,穆丛澜倒是格外平静,什么多余的事儿,不,应该说除了吃喝拉撒什什么都不考虑,专心当个享受锦衣玉食的小公主。
然后,果不其然,六日之后,太极殿那边就传来消息。
皇帝薨了。
这个消息是杨素芸听个传话太监说的,他一边说一边哭的稀里哗啦一边跪在地上报告消息,穆丛澜这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应该做什么。
“什么……?”她瞪圆了双眼望着遥远的某处,两腿趔趄了一下,嘴里囔囔道,“这不可能……我父皇……”
“公主节哀……皇……先皇……真的去了……”
那太监说完,又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不管是不是演技,这个太监的表现确实是感人至深。
于是穆丛澜一边擦着挤出来的几滴眼泪一边回头招呼请叶来给这太监打点儿赏,然后自己作柔弱状进了寝殿。
穆丛澜迅速擦掉了眼泪,站在窗前望着落日,心中陷入了沉重的思索。
她本以为姐姐会跟那些试图趁着皇帝病危或离世时掌握一把手交易的枭雄一样秘不发丧,但现在想象姐姐可能真的不需要如此。首先先皇重病太久,朝政在他手中荒废不是一日两日,穆丛臻不仅打理六宫还染指朝政,至于暗中培植势力这件事,结合祁靖真抖落的事儿来看应该也是老早前就开始了。
然后穆丛澜就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那日她不让人通报悄悄进的东宫寝殿,听见了穆鸿祯对太子说了十分奇怪的话。他想让他活下去类似如此,然后发现了穆丛澜在偷听之后,还比这她发誓自己一定会以性命为代价来保护太子。
现在她似乎是明白了……
只不过这件事明白得让她委委实细思恐极。
接着她就让清叶给她换一身素净的白衣白裙,立马赶去太极殿。
去不为了别的,就是去大哭一场。
然而到了现场之后,她却发现自己的姐姐穆丛臻一身只有黑白两色的裙袍,面无表情地站在灵前,看着太子,嫔妃们和先赶来的大臣嚎哭。
穆丛澜默默走上前去,穆丛臻抬眼看到了她,也只是默默地和她对视了片刻,什么话也没说就又重新低下了头。
穆丛澜只得一言不发地走上前去,站到了她身边。
她也不打算强逼自己流眼泪了。
这一屋子哀恸痛苦的人穆丛澜统共也不认识几个,最熟悉的就是太子殿下了,啊,不,现在的话,他应该算准皇帝陛下了。
想起这事儿,就觉得这明明比穆鸿祯突然暴毙更加令人难以接受。
总是待在这种地方也实在考验人的耐性,穆丛澜还是忍不住凑到穆丛臻耳边问了句:“死因怎么说的?”
“就是病死的,还能怎么说?”穆丛臻嘴唇几乎不动地说,“皇上本就人老体衰,满身的毛病,大家都清楚。”
“可……具体的病因都说不出来的话……”
“你放心,稍微看点儿史书,这话不难编。”
“……好吧。”
穆丛澜又扭头瞧了瞧姐姐,暂时放弃了和她搭话的念头。
元景六年深冬,大郢第四位皇帝在太极殿中驾崩,年五十七岁,谥号建贞。死后入长陵厚葬,据说其生前早已留了交代,死后身边竟无一位妃嫔皇后与其合葬。
先皇的丧事前前后后办了有将近四五个月,等到这件事彻底了解,都已经是来年开春了。
穆正诚又长了一岁,他已经七岁了。
先皇安葬后,下一件事自然是新皇登基。
次月前太子于皇城郊坛举行登基大典,正式称帝,改元成襄。娶李氏小姐为后,是为李皇后。
就在一个阳光明媚,草场莺飞的午后,穆丛澜由自己的姐姐带领着,在刚刚划入名下的新宅子里漫步。
“你这可是赶上了好时候竣工啊。”穆丛臻脚步走得飞快,说话时也眉飞色舞,“皇上听说皇姐要建新宅子,二话不说拨款三十万两资助,我这又给你新宅子添了不少好东西,你不会怪我越俎代庖吧?”
“姐姐说笑,”穆丛澜谨慎地回复着,“我感谢还来不及,怎敢埋怨。”
穆丛臻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继续往前走。
现在的穆丛澜,真真不敢在姐姐面前有一丝一毫的放肆了。
成襄帝登基多久,穆丛臻便垂帘听政了多久,朝上也不曾设摄政王,所以可以直接了当地说,穆丛臻已经代理摄政三个月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
穆丛澜这么想着,抬头望了望苍翠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