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穆丛澜的吩咐,第二日郭苍廉就早早到公主府报道了。这一日他还特地连夜买了件崭新的成衣,修剪了胡须鬓发,拾掇得精精神神地来见穆丛澜。
同时带来的还有他冒着相当风险从家里找出来的“禁书”。
其实就是一些出自西洋人的书本而已,里面的内容从异域的风土人情到山川建筑,若不是因为讲述的并非中土事物,否则放在市面上流通售卖完全没有问题。
一番讨论之后,穆丛澜决定先从火罗文学起,倒不是因为别的,纯粹只是它听起来最顺耳而已。
仅只半日的授课过去后,穆丛澜已经对这个貌不惊人的小老头佩服得五体投地。
甚至她都怀疑这家伙大概就是个披着中土皮的外国人。
可能因为穆丛澜是从宫里出来的,郭苍廉同她说了许多许多有关海那边大陆上皇亲国戚,贵妇公子的生活。除了穆丛澜曾经在书上看到过的还要更加丰富更加详细,一开始穆丛澜只觉得他说什么都新鲜,后来听得多了,倒是觉着虽然水土风情皆是相差甚远,可说到底人这回事无论放在何种环境下骨子里都是一样的。虽说那西洋的王法理上只承认王后一人和他的子嗣,不存在纳妾封妃这种事,可王的情妇要多少有多少,私生子照样遍地都是。正宫情妇之间尔虞我诈争名夺利的哪里又少了。还有许多诸如此类的事,穆丛澜越发觉着,她似乎看透了很多。
午间过苍廉就拿了不少赏钱,自己去外头找了个酒楼大快朵颐去了,下午再回到公主府时整个人比起早上还要容光焕发,精神抖擞,简直像换了个人一样。
下午他只在府上呆了一个时辰,就又领了一大笔赏金,高高兴兴离开了。经过这大半天,穆丛澜忍不住思考,自己这日子不能再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下去了。
于是她重新翻找出了自己那蒙尘许久的弓箭,重新在院子里搭起了靶子,这一次她的靶子能搭在十几丈开外了。
现在回想起来当年让傅思明教她射艺的时候,简直就像是昨天的事儿。
当年哪怕是没有人理解她也还是固执地坚持要学,现在想想,她也是不明白自己学这射艺做什么,这会儿不过是觉着毕竟废了好些力气才学得些名堂,就这么荒废了有点儿可惜罢了。
试了一段时间后,穆丛澜也是得承认自己水平大不如前了,没有名师和高手指点,她不管再花费多少时间,最有可能的结果也还是原地踏步。
所以试了十几箭之后穆丛澜干脆又放弃了,只是将弓身擦得更干净了点,将它摆放在了墙上木架。
接下来几日里,郭苍廉果真坚持每天都来,事实上穆丛澜早已做好了打算,他来了四日后,穆丛澜给他的银钱足够他好吃好喝半个月,加上房租不用自己付,日子可以说是相当滋润了。
然后穆丛澜便可以寻个由头让他回去几天先歇着,然后再慢慢考虑以后怎么安排。
然而在郭苍廉之前,有一个人先他一步来,打乱了穆丛澜的计划。
老实说穆丛澜都快把自己派出去的任务给遗忘了,所以一看到越少陵紧张兮兮的脸,穆丛澜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光是想起自己之前到底跟他说了什么就花了好些时间。
“啊!”突然想起来的穆丛澜指着越少陵道,“那件事……这么快就查出来了??”
越少陵看了一眼周围,咬了咬嘴唇说:“公主……这事儿有点儿复杂……”
穆丛澜勾勾手指道:“你上来说。”越少陵应了声是就匆忙弓着身小跑到穆丛澜身边,将腰压得更低了,凑在她耳边说:“那个张龄……不是郢人。”
“那是……哪里人??”
穆丛澜刚刚拔高声调又赶紧压了下去,也凑近了些问:“你怎么确定他不是本国人?”
“先前奴婢是不是说过,他的档案很有问题?”
“嗯,所以你是查档案查出来的吗?”
“不完全是,不过确实是个线索,”越少陵又抬眼看了周围一圈,才说,“奴婢当时……”
穆丛澜打断他道:“你去拿个椅子来。”
越少陵看了看周围,结巴起来:“这……不……不合适吧?”
“我现在需要你静下来心来,把整个事情事无巨细,自不漏地讲给我听,明白吗?”
看着穆丛澜坚决的眼神,越少陵只好照做,去一旁搬了把扶手椅来,放在穆丛澜旁边。
越少陵看了看自己的椅子,又看了看一脸期待的穆丛澜,还是纠结的很。
虽然公主是那么说了……可这看来还是很奇怪啊……
“还愣着干嘛,快坐下说。”穆丛澜拍着扶手催促道,越少陵只好别扭地坐了下来,整列了一下思绪,继续道:“奴婢想了些法子查到了当初做下记录的人……”
“还活着??”
“当然死了。”越少陵咬了咬唇继续说,“奴婢又查相关的人和事,可以肯定当时是被灭口了一遍,但也有没灭干净的。”
“是谁?”
“这个……说起来有点复杂,应该是曾经在案牍库当值过的一个名叫……”
“好好好,直接说结论吧。”
“他们家中仅剩的一个小孩已经做了和尚,被寺里头的师傅们保护了起来,所以他都告诉了奴婢。当年有个来历不明的父子俩来他们家借宿,他们接待他们流苏没几天之后,就来了几个面色不善,服装统一的男人,把这家准备进宫的小儿子抓走,换了个他们之中个子最小身材最瘦弱的人顶替上去,并且让他们全家都守口如瓶。”
“那这样的话那个张龄的档案应该都是被替代的那个人吧。”
“本来应该是这样,但后来被涂改了。”
“为什么被涂改?”
“改掉的就是原先真正的张龄的信息,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家人在官府的户籍上登记的,他们的祖辈是趁乱逃来周国人。”
“周国人?”
“对,那个人家里是实在太穷,又无知,不知道祖上有如此记载是不可能入内侍做阉宦的,所以他们算是白忙活了一场,眼看审查资质的时间就要到了,只能再派人潜入案牍库临时改掉。”
“那……那这改动过的档案是怎么过审的?”
“公主您记不记得大长公主已故的驸马,那个户部尚书的儿子?”
“记得,当然记得。”
“当时他不是因为牵连进一桩所谓的谋反罪里,连带父亲都一并下狱处斩了吗?”
“对啊,我姐姐就是那样守寡的。”
“那就是他们……奴婢也不确定他们具体是谁,总之就是那群来历不明的人为了让这档案过审,干掉了太过较真的户部尚书赵大人,换上了自己人之后就过审了。”
“我怎么感觉,他们废这么大的劲儿,应该……不止那张龄一个吧?”
“……公主说的极有道理啊,那奴婢再去查查。”
“别急别急,你先说完。”
“是,那之后那个假张龄便一直留在大内,前几日奴婢仔细留意了一下,发现他暗中往仙居殿跑的很勤。”
“仙……??那不是……”
“对,囚禁周国质子的地方。”
沈……沈元白。
对,那个人是叫这个名字。
名字就像是钥匙,打开了穆丛澜尘封已久的记忆,和沈元白曾经经历过的点点滴滴,种种过往,都一件件潮水一般涌入穆丛澜的脑海,她呆滞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缓过神来。
“公主?”越少陵小心翼翼地问了句,“您不舒服?”
“啊……没有没有。”穆丛澜连连摇头说,“你继续说。”
“嗯,奴婢发现那张龄隔一段时间便会偷偷前往仙居殿,奴婢的人亲眼看到他和那周国质子交谈过。”
“交谈什么?”
“比如,先帝驾崩了,新帝登基了,大长公主垂帘了,之类。”
“也就是说,每发生影响天下的大事,那张龄便会跑去知会沈……沈元白?”
“是的。”
“……这就奇怪了。”穆丛澜捏着下巴寻思,“他告诉沈元白有什么用?那个人自己都被看得紧紧的哪儿都不能去,除非傅思明也怠惰了。”
“也许……还有别人。”
“别人?”
穆丛澜刚转身,突然就感受到了一道扎人的视线。
她和越少陵同时抬头一看,只见清叶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视线磕磕绊绊地在他俩身上游弋?
怎么了?那自己不就是和越少陵坐得近了点,脑袋挨得近了点吗?
……不就是她一只手的大袖子挡住了两人大半个脸吗??
“公……公主……”清叶结结巴巴地开口了,“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什么不是时候??”穆丛澜迅速放下胳膊坐正了呵斥道,“你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进屋也不通报,下回再这样,罚你两个月月钱!”
“是,是,公主恕罪。”清叶意思意思跪下磕了个头,脸上还笑眯眯地说,“那奴婢就直说了,大长公主在外求见。”